“银月，外面是什么声音？”
“银月，我听到了城破的声音，他呢？他是不是...”
“银月，银月，你在哪儿，回我一句话。”
“银月，银月…”
露台的风吹了进来，天边的月亮圆了一圈，少许的乌云盖住了它的光芒。悉悉索索的铠甲声在她的身后响起，那种不可预测的恐慌瞬时涌上她的心头，她猛地一转头，乌溜溜的黑眼珠对上了心头的那双眼睛，虽然早有预料，可是看到的那一刻，眸子里的震惊依旧半分难减。
“是你？居然真的...真的是...是...你...”
“你离我远一点，站在那个地方不要靠近我。听到没有，不要靠近我…不要过来！”
一身素衣画在她的身上，月光偏头照在她的裙摆，没有点灯的冷清宫殿看不清宫殿中的她长得是什么模样，脸颊上是半阴半亮的光影，地上的长影随风摇曳，风力加大一级便能够将她整个人吹离地面。
背光而站的她披着一头如同黑珍珠一般亮泽乌黑的长发，在露台一隅拿着簪子对准自己那似极皎皎流光的纤细脖颈，颤抖的眼神看着那个向自己逼近的男人。
“那簪子你居然时时刻刻都戴在头上...我现在真是开心...我以为你早就扔掉了...哈...哈...哈...他就算是耍尽心机，还是刨不掉我在你心中的印记。”
“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再靠近了...”
“好好好...你不要激动...”
男人适当地减缓自己的脚步，一双眼睛像足黑夜中的虎眼，对女子的虎视眈眈毫不避讳。
“那簪子应该在你的头上添姿加彩，而不是作为如今对抗我的武器抵在你的脖子上，乖，给我…”
“我说...你别向前了！”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照出那双晶莹含泪的眼睛，身上金色的盔甲沾满了鲜血，与月光交融之下更显深邃。他朝着她的方向徐徐靠近，步步小心，却在被她呵斥之后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他已经不在了，天下大势归我，你现在可以死心了。我们的仁义之师最终取得了属于自己的胜利，我身上的家仇也已经在今夜了结，今日之后你就是我的皇后。乖，别乱动伤了自己，把簪子...给我...”
‘哐当’一声，他丢掉了自己手上滴着鲜血的刀刃，双手擦拭自己下巴轮廓上不知何时沾染的鲜血，一双眼睛深情的看着那个月光中的她，伸出自己的手朝着她的方向，渴望着她的回应，脚下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步伐，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小许声音。
她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胡乱的拨算，最终团成了一个完整的拳头。
“我算算多少年了，我算不出来...你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你在背后到底动了多少手脚，安插了多少的阴谋？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究竟给你做了多少次的棋子？我都说了你不要过来，站在那里不要动...”
“秋千架那日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说过会等我是不是？我现在掌控了皇权，没有人能像当初那样拆散我们，我是皇帝，你是皇后...我...”
她的簪子朝着自己的脖颈不由的靠近了一步，用力过猛之下不小心划开了一道小口，脖颈瞬间流出了丝丝血缝。
“两朝为后这么荒唐的事情怎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还没有这么不知羞耻。你不该继续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别那样看着我。”
“我从小就是这样看着你的，看了快一生了，以后也不会变。我已经报完了仇，二十岁那年许下的诺言终于在今天得以实现，我到达了你的身侧，站在了你的身边，我们注定是携手一生的人，你想象不到我这几年究竟有多想念你。”
“呵…呵…我不用你这样撩动肉表，却难抵内心的想念。还有，不要用你所谓的仇恨作为你那蠢蠢欲动狼子野心之下的借口；也不要把拨乱反正作为你内心攒动熊熊贪欲的掩盖；更不要将国家大义作为你蓄谋已久登顶皇位的遮羞布…”
“你在说什么？你这样说可是寒了我对你这十几年来的心，我拼尽一切的力量将整个锦绣山河奉在你的面前，你没有资格对我如此的怨怼。”
“江山为聘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她的一声怒吼道出了多年的心声，脸上憋得通红，身子变得摇摇欲坠。
“你说是为了我？为了家仇？说得真是好听！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野心！你又何必将你自己置于道德高堂，高举拨乱反正，大义当先的义旗蒙骗千千万万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参与与他们从无关系的夺位之战。”
“那又如何？流血牺牲是必要的，如今的结果是我赢了，我和我的将士都赢了。这江山和天下以后都是我的，而你也该回来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我会补偿给你的，我求你不要那样绝望的看着我…”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我们不可能还能和从前一样。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秦家妇，终身都是秦家人，而你是谋夺秦家江山的逆臣，我们的身份早就不一样了，哪里回得去？”
“可你还是那个你，我依旧还是目光只随着你的我。”
“嘘...你知道吗？不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是不知道的。”
“什么？”
“这座皇城的繁华被铺天的鲜红占满，我的双瞳也已经由原本的乌黑变成了绝望的红艳。”
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绝望的看着那个企图继续向自己靠近的男人，转眼看着他铠甲上的红色继续开口。
“这几日来，除了我这凤藻宫，皇城其他的地方皆是战火连天，哀嚎遍野。这座浴血的皇城染上层层原本不属于他的鲜红艳艳，艳红的血腥之下滴滴血滴慢慢汇聚成为足以湮没整座华城的血海。无穷无尽的血海冲破了城墙几乎把我湮没，我的鼻子，我的口中全都是两军交战的将士们的鲜血。”
她突然狂笑的看着自己的掌心，里面似有鲜血渗透出来染红素色的宽袖，“看见没有，都是红的，都是艳的…我的耳边是臣民撕心裂肺的嚎叫，我的脑中是...”
“你不要那样对我狂笑，你吓到我了，你从前都不会这样的，你那么冷静，怎么会这么失控呢？五年没见，你怎么瘦了，秦家人这几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还有...将士们是为了正义之战而战，暴君不仁引得群起而攻之是必然之事。将士为了太平盛世而战，即使流血千里，也是毕生光荣。”
“你没有资格关心我，从你决定放开我的那双手之后你就没有资格了，呵…呵…你刚刚又在继续粉饰你的野心了，你到底要给你的谋权篡位找上多少件华丽的衣冠去掩盖其下的劣迹斑斑？你现在大肆逼宫，如此流血千里的‘清君侧’之后，真的能够得到将士和百姓眼中的太平盛世吗？你不能也配不起‘太平盛世’这四个字，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孜孜以求的太平盛世岂会是你这个乱臣贼子能够锻造！”
“秦墨磊当年谋反也不见你如此激动，他做的更加过分也不见你谴责半句，我不过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你便要如此看我？”
他倒吸了一口气，眼中升腾起战场厮杀才有的荒凉冷漠，可就在对上她的那双眼睛之时又变得不忍而复杂。
“乱臣贼子，我是乱臣贼子？淳于羽，你未免太薄情了。我这么多年来步步向汝，殚精竭虑，历经苦难走到你的面前花费了多少的心力，违心之事一件也没有少做，你现在居然给我打上乱臣贼子的烙印？我对你的拳拳之心在你的眼中换来的只有这不堪入耳的四个字——乱臣贼子？”
“难道不是吗？你带兵谋反，掠杀宫人，此罪一也；你朝中结党，瞒君勾联，此罪二也；现在，你私闯后宫，胁迫皇后，此罪三也…”
“说够了？嗯…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你换了一个名字却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奥龙阁字字珠玑的大小姐，仍旧还是妙诸葛淳于熵绝顶聪明的独生女。”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平静，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没有了温度。
“既然你说我是一个乱臣贼子，我今日就不怕担了这个罪名，坐实了我真正的乱臣贼子。现在，我私入皇后寝宫，强令皇后褪罗衫，此罪四也。”
他终于收起了眼中的怜惜，脚上的步伐加快朝着她的方向奔去，月光照着他的斜影，斜影随着他的步伐逐渐拉长，最终幻变为从地狱归来的恶魔向她的方向吞噬。
“我让你站住，不要过来，你就不怕我…你不怕我现在立刻死在你的面…”
淳于羽手上的越攥越紧，簪子将原本狭小的血缝划得更大，鲜血顺着口子渐渐的流下来。
“我害怕极了，我这五年的时间一直都在害怕。我害怕自己的步伐太慢等不到站在你面前的这一天，我害怕战场厮杀的残酷夺取了我的生命，令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历代帝王向来奉行斩草除根的原则，新朝建立，帝王建威一向都是拿前朝余孽开刀。尹昂，秦青澜，穆玉曼，秦宣涯，秦墨箫，秦诺丹，秦…”
他还有两步就要到达淳于羽的身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秦家人的名字，那样霸气侧漏的冷酷模样陌生的让淳于羽不敢承认自己曾爱了这个男人那么长...那么久...
淳于羽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双手开始颤抖，眼睛一时湿润，眼帘之处晶莹剔透，连带着身子也变得摇摇欲坠，双脚不由接连后退，直到自己纤细的腰肢抵着露台的栏杆阻挡她的退路。
“够了，够了。你敢？你怎么敢...”
“我都已经是乱臣贼子了，我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你不是说我是乱臣贼子吗？我现在就做一些担得起这个罪名的事情。”
他瞄准时机一把夺过淳于羽手上的簪子丢在地上，双手将她环抱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羽儿，这么多年了，我未曾忘得了你，你也未曾忘记过我，我们合该是天生的一对，这江山属于我们。”
带着寒气的盔甲让淳于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久违五年的男士气息已经褪去当年暖心的安全感幻变成浓浓的恐惧和冰冷让她莫名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