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偷了东西的贼人第二天自己找上失主,这种新鲜事还是第一回听说。
柳清宁住的清月小阁离会客花厅隔了两道园门的路,她慢悠悠一路过去,行至花厅门前脸都冻得通红,泠儿老远听到张大手的大嗓门,急忙迎出门来扶着柳清宁到屋里坐下。
泠儿是算着时间等候的,柳清宁进门时一壶黄金桂正泡出好颜色,进屋就闻到满屋弥漫着似桂花的香味,柳清宁把手炉搁在一边,端起茶杯,里面茶汤金黄通透,香味随着热气徐徐升起,柳清宁闻着这股香味感觉心脾都被洗净了一遭。
缓缓平顺了微喘的呼吸,柳清宁才抬起眼去看被五花大绑扣在一边的少年。
那少年看身量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做工粗糙的破烂皮袄,上面沾满了泥灰,脏的看不清楚原色,头发脸蛋上都脏兮兮一片,看不出清晰相貌,只一双杏核大眼像是浸了一整个夜空中点点繁星的上好乌金黑曜石般黝黑晶亮,透着一股干净的机灵劲,瞧着就心生欢喜。
柳清宁拿茶杯盖的手一顿,心想这双眼睛生的真是好看。
少年被绑着跪在一边,却丝毫不见慌张,东瞧西望地打量屋内摆设,唇边噙着一份狡黠机敏的笑,见柳清宁进屋也不曾开口,只笑盈盈地瞧着她。
柳清宁抿了口茶,问他:“你是自己找回来的?”
少年点点头,看向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张大手,笑道:“我若不自己找回来,这大块头可抓不住我。”
张大手怒目而视:“你有种别使那奇奇怪怪的步子,正经和俺打一场!”
少年讥唇相反:“谁要拿自己短处碰你的长处,我又不傻,你有种和我比轻功呀,一炷香内能抓着我我给你磕头喊爷爷!”
“你!”
柳清宁拿着杯盖慢条斯理地刮茶汤面上那一层茶沫子,杯盖碰上杯沿发出叮的一声,混着柳清宁轻柔冷淡的声音,砸出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声响:“张大手。”
张大手一哆嗦,向柳清宁嘿嘿直笑,柳清宁眼睛淡淡一扫,那眼神跟屋檐下挂着的冰锥子似的刺过来,让人觉得冬风都凉了三分,张大手立马闭紧了嘴低头退到边上。
老虎立在柔弱兔子身边俯首称臣,这场景少年看得有趣,眼珠子一转,笑容里多了几分好奇:“其实这大块头功夫不错,去镖局当个镖师绰绰有余了,怎么会甘心在胭脂店里当个打杂伙计?”
柳清宁瞥他一眼,没应声,转过头对泠儿道:“给他松绑吧。”
泠儿轻轻把换上新炭火的暖炉放在柳清宁手边,抬脚往少年那边走,张大手憋不住上去拦了一下,冲柳清宁喊道:“大小姐,他要是跑了……”
柳清宁轻轻挑眉,莫名其妙问道:“他若是要跑,又找回来做什么呢?你们不是本来也捉不住他么。”
这话说得真是打脸,张大手张着嘴“啊”了半天,一句辩驳的话都找不出来,垂头丧气地又退下去了,泠儿掩着嘴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线,轻手轻脚给少年解开了绳子,柳清宁看着少年跳起来揉揉手腕甩甩胳膊,这才发现这少年浑身上下都多少沾着泥土灰烬,只有一双手白白净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整得也很干净,被他身上的脏乱一衬,分外的晃眼。
少年不明白柳清宁怎么突然就要给他松绑,仔细看看柳清宁漠然到人间过客一般的脸,忽然笑道:“柳大小姐可真有意思。”
柳清宁嘴角勾起一个稍纵即逝的轻微弧度,道:“不及你有意思。”
少年呼吸一窒,恍然之间看到冰雪消融阳春三月,一阵春风拂面吹绿了林野吹红了山花,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眨巴着眼睛一时间看得傻了,直到张大手冷哼一声,泠儿的手紧跟着在他眼前晃了两晃,他才回过神感觉到脸有些发烫,懊恼地低下头。
冰美人一眨眼成了春仙子,这柳大小姐笑与不笑差别也太大了。
“张大手说方子不在你身上,想来你是藏到别处才来找我谈条件的。”柳清宁见多了男子看见自己时的呆愣模样,早已对此波澜不惊:“说吧,你要我拿什么换我家的方子?”
少年抬起眼睛,笑道:“柳大小姐就不好奇是谁要偷你家方子?”
柳清宁肯定道:“颜华阁徐老板。”
“唔,对了一半。”少年摸摸鼻子,“要你家方子的是颜华阁,却不是徐老板。”
不是徐老板?可没听说过颜华阁还有另一位主子啊?
柳清宁面上不显,指尖却在桌面上一下下敲起来,泠儿知道这是柳清宁思考时的习惯,悄悄上去把茶杯挪开了一些,以防柳清宁无意识碰翻被热茶烫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