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后人这四个字实在太有杀伤力。

莫成空呆住了，他找了江茗十几年，大成、西凉、胡原、东莱……十数年间他走了一个遍，都未能找到江茗下落，突然间出现一个江茗后代，他一时思绪万千，竟不知是该先激动好还是先怀疑好。

阿珩也呆住了，这一刻他甚至都忘了洛桓之前让他乖乖闭嘴装雕像的要求，傻愣愣地开口问：“我是江茗后人？我怎么不知道？”

洛桓手指一弹，一枚白玉棋子打到阿珩耳后，登时起了一片淤青，阿珩“唉哟”一声，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看见洛桓又说了什么，莫成空闻言一脸讶异地看向自己，阿珩皱着眉头茫然回望。

等耳中的杂响退去，听见莫成空小心翼翼地问：“飞花摘叶了无踪？”

这种小心翼翼就如同从地摊上淘出一件疑似稀世珍宝的物件，送到行家手里等待鉴别时的感觉，有一点欣喜，有一点期待，更多的则是对于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正品的害怕担心。

阿珩却没心思去注意莫成空语气里的情绪，他听见这半句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有点懵，这一句他太熟悉，熟悉到不假思索就能下意识接上下一句：“素手摘星囊中物。”

莫成空的眼中涌现出巨大的喜悦，仿佛看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他努力支撑起身子，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势，尽力向阿珩那边蹭过去，又说：“行踪有诡非邪魅，影中来去无谓魔。”

飞花摘叶了无踪，素手摘星囊中物。行踪有诡非邪魅，影中来去无谓魔。

这是当年还是小扒手的阿珩脑子里最文绉绉的东西，也是写在他养父留下来的那本轻功秘籍最前面的一首诗。

这本秘籍养父从来没提及过，直到重病时，才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来，残破的小册子，里面还缺了很多页——兴许是天冷时拿去做柴火了，养父在寒冬腊月里吐着白气，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交托后事一般一个字一个字教会他，直到最后看着阿珩笨拙勉强地踩对了每一步，才终于露出了阿珩许久未见的一点笑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抹笑凝结在养父嘴角，他的眼睛也再没有睁开。在那个寒冷的、万物俱静的、荒凉偏僻的小小破庙里，在色彩斑驳到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城隍爷的注视下，他的呼吸被皑皑白雪覆盖，永远睡了过去。

眼睛开始发涩，阿珩心里突然有了某种预感，却没敢说出来，盯着莫成空喃喃：“……你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知道……”

心情像是踩在大漠中的干渴旅人的老远看见一片绿洲，却不敢确定那是海市蜃楼还是真实。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着抖，嗓子几乎嘶哑。

莫成空大概是想要说什么的，洛桓却完全没有给他机会，一把短剑压在阿珩脖子边，剑刃在光线里闪烁着隐隐蓝光，昭示着这把剑上淬着毒。

洛桓的手指在阿珩后脖上摩挲，语气轻柔：“莫大侠是要守住无尘山庄的内功心法，还是要保住江大侠的后人？鱼与熊掌不得兼得，莫大侠可想清楚了！”

莫成空的拳头在背后攥紧，面上尽力摆出最温柔的神情看着阿珩：“孩子，你爹呢？”

这应该是阿珩活到现在头次离死亡这么近，那把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贴在脖子上冒着寒气，那股寒气顺着经脉深入体内，仿佛要把血液层层冻结，让他浑身僵硬，一滴汗滴落在睫毛上，阿珩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的冷汗。

他小幅度摇头，轻轻道：“他死了。”

余光之中，洛桓的侧脸上扬起惊喜的、不加掩饰的笑容，这种笑容在他那张削瘦的脸上显得很狰狞，阿珩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很糟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