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压迫感犹如水银般粘稠厚重，压得韶音根本透不过气！　　　　电光石火之间，她脑中忽地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于是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战战兢兢”地走出去。　　　　青螭站在殿门处，第一眼便确认过冰台处没有被人触碰，暗潮汹涌的怒意总算平复一些，目光偏移，准确无误地盯住韶音藏身的那根柱子。　　　　“出来。”　　　　他又说了一遍。　　　　片刻后，垂幔晃动，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后面慢慢挪出来，面色苍白，一脸的惊惶。　　　　青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她？　　　　世人皆道国师大人冷心冷情，万事万物几无一处可入他眼。他也确实如此，风云变幻走过眼底便是走过了，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但这个小姑娘，他却有几分印象。　　　　毕竟……一个闯进了瑶山还胆大包天烤文鳐鱼吃的弟子，想让人忘记都难。　　　　想到那千百年不碰、味道却意外不错的俗食，青螭难得缓下几分，将周身的气势收敛些许，但残余的外溢灵力依旧压得韶音两腿颤抖。　　　　“为何闯进禁地？”淡淡的言语不含丝毫情绪，吓得韶音一下跪倒在地。　　　　她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呀呀”地比着手势，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哑巴？　　　　青螭微微挑眉。　　　　难怪，那天两人坐在一起直到他吃完整条鱼，这个小弟子都一言不发——竟是不能说话。　　　　所幸青螭君游历世间千年，这点看手势说话的能力还难不倒他。　　　　他沉默地望着她比划半晌，大致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你是说——你是跟着兮颜上来的？”　　　　韶音重重点了一下头，偷偷抬眼觑他脸色。奈何青螭山巅冰雪般的面容丝毫看不出情绪，于是只好又低下去，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被霜打了的小茄子。　　　　有如实质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半晌，韶音才听到他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你该知道……闯了禁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姑娘一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颤抖着唇，仰起的眼中满是惶然乞求，湿漉漉的就像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得让人不忍。　　　　青螭的心底忽地就被投进了一颗石子——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姿态……恍惚回到了那个时候，她也是这般……　　　　不、不对！　　　　他微翕的眼眸猛然抬起！磅礴灵气瞬间笼罩整座大殿！　　　　这是——！？　　　　在常人看不到的虚观视野中，一条条灵力绕出的痕迹清晰地印在青螭眼底，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从面前这个小弟子身上蔓延而出的微弱灵力同冰台之上的身影连接在一起，起伏间如同呼吸一般，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在滋养着……那道身影！　　　　“你！”青螭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震惊之色，他望着眼前的人，眼底神色遽然变换！　　　　半晌，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恢复了从容，淡声道：“你随我来。”　　　　*　　　　殿门重重合上，韶音跟在青螭的身后往外走，心里摸不着底。　　　　方才情况紧急，她也是冒险一试——既然自己和冰台上的人有着某种联系，而那人又似乎对男主很重要，她故意催发了灵力把这微弱的奇异状态放大了些——结果……　　　　这效果，好的简直出乎意料！　　　　她偷觑男主的脸色，风轻云淡的，同以往没什么区别。　　　　她叹了口气：“小八，你知道男主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作为一个系统，它还没有进化到能够完全理解的高度。　　　　“所以说……男人心，海底针啊。”　　　　两人走出冰殿，韶音低眉顺眼地跟在青螭身后，还没来得及对自己新鲜出炉的师父比划些什么，就听前面不远处传来娇嗔：“你们太没用啦！”　　　　对了，兮颜，差点把她忘了。　　　　韶音抬眼望去，衣着华丽的公主妆容依旧精致，此刻正理着自己的衣裙，对着两个侍女面露不满：“这么久才上来，你们是想累死我吗！”　　　　那两个侍女垂着头不说话，其中一个眼角不经意瞥到这边，顿时变了脸色：“公主！”　　　　“干嘛，我说你还委屈了？！”兮颜柳眉竖起，尚未察觉到不对。　　　　“——兮颜。”青螭沉声唤她。　　　　韶音看着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转过头来，面上颐指气使的表情瞬间收敛，换上明媚的笑靥：“青哥哥……”　　　　韶音差点没被她这缠绵悱恻的一声叫得吐出来！　　　　国师大人这缥缈出尘的气质，和什么“哥哥~”的……实在不搭的很。　　　　她觑了眼青螭，却见他淡然的神情连眉尖都没动一下，顿时升起浓浓的敬佩之情：“小八，看见没，这才叫做境界。”　　　　兮颜似乎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情绪，提着裙摆跑到近前便想抓青螭的衣袖，被男人不着痕迹地避开，垂下眉眼看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撒成娇的公主有些不满，嘟起红艳艳的嘴唇：“人家好奇嘛。”　　　　她探头望了眼青螭身后的宫殿，嘻嘻笑道：“我一直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你带我进去好不好？”　　　　青螭没有说话。　　　　“好不好嘛……”骄纵的小公主还在磨他，“就看一眼！”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在她喋喋不休的娇嗔声中，国师大人终于缓缓开口，只一眼，便让以为同以前一样只要撒撒娇便能蒙混过关的兮颜僵立当场。　　　　“这栖云山上所有地方，包括我的两仪殿，你都可以随意出入。可唯独这后山——”　　　　他淡漠的嗓音毫无波澜，却隐着让人颤栗的警告意味：“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么？”　　　　小公主从未被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待过，一张小脸怔得花容失色，晶莹的泪珠委屈地在眼眶里打转，却仍旧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示弱。　　　　韶音冷眼旁观，此刻倒觉出男主对于这位公主的感情……似乎并不如传闻那般。　　　　或许他的态度确有纵容，但并没有她曾经猜想的那种暧昧。　　　　——可既然未有男女之情，以青螭的性格，又为何会对一个天真无脑的公主如此厚待？　　　　她微微蹙眉，望着兮颜那张同她原本相貌极其相似的脸庞，心中忽地升起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把公主送下山。”青螭面无表情地吩咐完侍女，丝毫不理会兮颜不甘的神情，转头望向韶音：“你随我来。”　　　　他清冷的气息从身侧笼罩过来，白色袖摆微微扬起，韶音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景物时，居然望见了她离开时芩衣她们站立的看台！　　　　——这是……回到中峰了！？　　　　转头一看，青螭已经不在她身旁，正当韶音心中泛起疑惑之时——　　　　下一秒，原本鼎沸的人声倏然安静！　　　　她若有所感地抬头，就见遥遥之处的高台上，云雾方散，熟悉的白发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刹那间，场中所有人尽皆跪伏下去，深深垂下头颅，仿佛在朝圣自己的信仰！　　　　“君上——”　　　　韶音深吸口气。　　　　皎皎月华，冰雪之巅，这世上原来真有人……仿佛合该高高在上，受人万世景仰。　　　　要她攻略这样的人物，真是……太有意思了！　　　　韶音胸中激荡起许久未有的跃跃欲试，勾唇听着青螭清淡如风的嗓音在每个人耳边渺渺响起：　　　　“……吾立世恍已千年，座下四子亲传，皆已持身立道……”　　　　“……今忽感天命，遂念师徒情分，欲收关门之徒——”　　　　此话一出，不光台下众人纷纷骇然抬首！就连侧立在旁的明诏明衍一众亲传，都目露震惊，显然事先完全没有从自己师尊口中听到过这样的意图。　　　　唯独韶音，心中忽地一动，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朝青螭望去——！　　　　“九华峰弟子‘落’——”　　　　青螭遥遥抬手指向她所在的方向，渺渺嗓音在整座中峰回旋。　　　　“心性甚笃，灵气泽被……”　　　　韶音感受着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视线，夹杂着芩衣思涵惊骇欲绝又难掩艳羡的目光，恍惚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荒诞的梦境……　　　　“——自今日起，将其收入门下，不求闻达于世，但愿修身炼心，秉持正道，不负我栖云历代盛名。”　　　　他清浅的眉尾撩起，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韶音却仿佛被那一眼直直望进了心底，潋滟起层层叠叠荡漾不止的涟漪。　　　　“吾亦……”　　　　“护其一身周全，万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