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大娘是真的为沈家的人高兴,虽然只短短接触了这么几天,其实也差不多了解他们的品行了。沈夫人性子直率,很大方,隐隐有男子气概,她那丈夫据说是入赘的,老实头一个,沈夫人虽对丈夫厉害些,但有好吃的,都要分给他,生怕他吃少了。 尤其是买屋子的时候,沈夫人很果断,一下就决定了,现在就去叫人整修屋子了。涂大娘挺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尤其是儿子说王全挑煤的时候完全不惜力。 这样老实肯出力的人家,因为牵累就过这样的日子,非但没有抱怨,还勤勤恳恳,怎能不令人觉得敬佩。 “这确实是好事,我们来这里头一个就是认得的是大娘,知道大娘是个好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能和大娘做邻居,那真是太好了。”莹尘道。 涂大娘见她扶着额头,遂道:“丫头,别说话了,快出来吃点东西吧。今天我小儿子从他姨妈家回来,带了不少饺子回来,我去下饺子给你吃。” “这…吃饺子那么难得,您还是留着给涂大哥他们吃吧。”莹尘当然知道很多农家人一年才能吃一次饺子,她怎么好意思吃饺子。 但涂大娘不在意的笑道:“没事的,生饺子拿回来不吃也坏了,走,和大娘一起去煮。” 见她是真的诚心的,莹尘也不矫情,想这以后若有好吃的,就拿过来和涂大娘分享。她牵着衡哥儿一起去灶下,莹尘抬头看一小男孩正在疯跑,看到她们,又躲到门后去了。 “虎子,躲在门后干嘛?快来认人。”涂大娘看小儿子躲在门后,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又转过头和莹尘介绍,“这是小儿,小名叫虎子。” 莹尘笑眯眯的喊了声“虎子”,小男孩才从门后缓缓出来,他穿着棕色的小衣,头上一撮头发用红绳系着,余者皆剃光了,皮肤黝黑,脸上还有红晕,似乎见到了生人,拉着衣角,扭捏的紧。 涂大娘解释道:“我生他的时候,正碰上干旱,大人吃不饱,奶水也没有。这孩子饿着长大的,胆子小。” 别看涂家现在在这百户所都是算得上的人家,但也过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好在涂小旗接了小旗之位,涂大娘虽然死了丈夫,但儿子孝顺,家里过的还算兴旺。 白胖的饺子在锅里煮着,衡哥儿立在灶前不肯离去,莹尘看的又是心酸,又是难受。饺子很快煮好了,涂大娘煮了二十个,莹尘看到面前的两个小男孩,用筷子夹起一个分给他们。 “可千万别,虎子吃了的,你给衡哥儿吃就好了。” 莹尘不理会涂大娘的话,还是递了一筷子,虎子张嘴就吃了,涂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莹尘自己吃了十六个,喂了三个给衡哥儿吃,吃饱后才有些精神。 在涂大娘的带领下,她出了门,在涂家隔了一尺宽的地方,沈夫人正拿着白泥浆在涂。 “娘……” 沈夫人笑的很灿烂,“莹尘,我们过半个月就可以住自己的屋子了。” 这间屋子确实如涂大娘说的,八两买的不算亏,堂屋不算大,堂屋旁分别有两间敞亮的卧室,南北通透。走到后面,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灶房,灶台锅子却是应有尽有。 后院极大,涂大娘叹息:“以前住的那位特别能干,后院种了不少菜,后来她们家都死了,菜也没人敢摘,都成沤粪了。” 莹尘从未觉得战争真的可以摧毁一个家庭,这里也许住过和他们一样的一家人,男主人可能老实,女主人泼辣,儿女们乖巧听话,却因为战争家破人亡。 她从未有一刻很欣慰自己曾经习武,就是为了保护家人。 ** 天擦黑,涂小旗带着男人们回来,涂大娘心疼的拧着热帕子给儿子。莹尘看到父亲身上的伤也心疼极了,又把沈清曾给的跌打药给他,沈夫人帮丈夫涂着,王全一边和儿子挤眉弄眼,一边喊着疼。 这样的家热闹极了,桌上简简单单的高粱馍馍,让男人们吃的彷如什么珍惜食材做出来的菜一般。 涂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涂大娘在桌上问长子一天的情况。 涂小旗略皱了一下眉头:“挖煤至少还管饱,我怕下个月又要我们去修城墙,喝点稀粥不管饱,还在那么高的地方,真是……” 修城墙? 是了,玉昌关和西戎接壤,若把城墙修的高一些,也能阻挡些戎人。夏日还好,冬日西戎一片荒凉,他们就会过来抢汉人的口粮了。 所以玉昌夏日时节边境还能贸易,冬季却紧闭城门,无非是怕西戎人过来抢劫。 不过涂小旗见沈家人在这里还把王全夸了夸:“王叔可真是厉害,那么重的煤,担着都不吭一声。” 王全脸上得意着,莹尘心里叹气,这个傻爹爹,明天干活指不定要怎么卖力了。她想着这样,又怕涂小旗说什么鼓励的话,索性岔开话题:“爹,你看到澄哥儿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我还帮他挑了的,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孩子,傅家的人也狠心。”王全很喜欢傅澄,觉得他为人年纪小,却聪明能干,又帮了沈家良多,他铭感于内,所以除了挑自己的煤之外,还帮着他挑了几担。 莹尘皱眉:“等我们安顿下来了,我去看看他吧。” 这几天她自家都寄人篱下,不好麻烦涂大娘,还不如等家里都弄好了,接傅澄过来。 这个时候的傅澄回到家,已是疲惫不堪,傅家人借住在人家家里。傅夫人生怕麻烦人家,被人家嫌弃,她自家都吃的少,又怎么顾得上庶子。 傅澄只好捂着肚子,还是主人家看不过去,给了他半个烙饼。傅澄吃着那半块烙饼,才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 他想去找沈家的人,可他知道沈家也不过是寄住在别人家,他去了,她们也难做。 次日清晨,王全和涂小旗早就走了,沈夫人记挂着整修家里的事儿,所以也早早的起了。涂大娘熬了稀粥,煎了韭菜饼,莹尘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早饭,莹尘带着两个小子一起去洗碗,收拾家务。涂大娘则带着沈夫人去寻木匠和瓦匠了,她们俩都是爽利的性子,做事风风火火的。 在别人家里就是要勤快些,莹尘不仅把碗洗了,还让虎子带他去挑水。一根长扁担,两个桶,虎子就看到这位外表柔弱的沈姐姐竟不费吹灰之力的挑了起来,他顾不得害羞就问:“沈姐姐,不重吗?” “不重,我挑两趟就够了。” 她有的是力气,休息好了,自然就舒泰不少。 把水挑满了,莹尘才歇下来,教虎子和衡哥儿背诗。 虎子是个性情害羞、却极有耐性的孩子,他天生就十分仁厚,和他那位天生懂得计算得失的兄长不一样。 涂小旗本不欲他们多住的,给他们吃的都是稀糊糊,但沈夫人拿出银子后,涂小旗又客气起来。他也知道王全的本性,是个憨愚的人,别人给点好话,就会干的起劲,王全已经够能吃苦了,但小旗内有的人散漫,涂小旗就故意激励他,从不心疼她爹其实已经做的受伤了。谈笑之间就能把人利用到底。 她想她娘应该也是和她一样,若不是看在涂大娘的份上,指不定是个破屋子都马上搬进去住了。 “沈姐姐,我已经背会了。”虎子欣喜道。 莹尘笑着夸他:“乖,我们虎子真聪敏。” 这个时候衡哥儿把脸凑过来,一幅不满的样子,莹尘亲了亲他的脸:“我的衡哥儿也厉害极了。” 衡哥儿闹着要莹尘抱,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叫争宠,所以衡哥儿闹着要她抱,就是为了怕她被人抢走,可我的衡哥儿呀,姐姐永远是你的姐姐,谁也不能抢走你。 “冬梅姐——”虎子朝门口喊道。 门口进来一女子,她个子颀长,挎着小篮子,头发用红绳系了个结,皮肤微黑,嘴唇厚实,穿着靛蓝色的裙子,裙子似乎是刚染的布,把她的竹篮子都染蓝了。 莹尘站了起来,那女子爽朗道:“你是新来的沈娘子吧,我是陈小旗那边的郭冬梅,今天做了点红糖馍馍,送过来给大娘吃。” “快进来坐吧,你可能要等一会儿了,涂大娘和我娘去寻木匠了。”莹尘端来长条凳给她。 郭冬梅却比她对涂家还熟,她径直去了厨房,把篮子里的白面馒头拿了出来放在碗柜,放好了后才和站在后面的莹尘道:“这好东西都得放高一点的位置,要不然那些野猫就可能偷的吃。我就说大娘平时太大方了,这里应该上把锁的。” 女子絮絮叨叨的,转过身来,又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防你啊。” 莹尘觉得有些好笑,她抿了抿唇:“你是涂大娘的亲戚吗?”要不然怎么这么护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