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还家。 花满楼的这个问题,让李寻欢僵了僵。他对这位花家最小的公子感官不错,一看便知他是温和守礼之人,因此在听见花满楼这么问的时候,李寻欢并没有发怒,反而是顺着他的疑问思考下去,只是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询问自己爹娘是什么关系这是何种操作,因此李寻欢也只能拧眉细思。 若是这个问题是玉卿久问出来的,她家师父父早就伸手去揍这个每天净会调皮捣蛋的小姑娘了——哪怕是不舍得出重手,可是拍她屁股几下却也总是要的。 不过花满楼在叶英心中形象一直不错,从小就没有被划在“调皮捣蛋”的范畴,因此听见花满楼这么失礼的询问李寻欢,叶英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出声斥责。 感受度到了周遭的气氛因为自己的这一句话凝固了起来,花满楼也自觉失言,连忙开口解释道:“李兄见谅,在下并无意冒犯,只是想要知道你父母之间的亲缘关系。” 父母之间的亲缘关系,这倒是的确得问一问才能得知了。 李家和花家有些相似,都是江南富硕的世族,不过有些许不同的地方在于,李家往上数数代,乃是正经的公卿之家,而花家花满楼这一支算是旁系,本家却是地地道道的暗器之家,在江湖之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花满楼有此一问,的确略有失礼,但是对于李寻欢来说,这却也不是什么不能与人言之事。他虽然探花出身,但是却很有一些自由不羁的江湖气,因此也没有计较那么许多,李寻欢直接对花满楼言道:“家父和家母若是认真论起来,应当是表姐弟。” 世族之间为了保证关系紧密,互相通婚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此如今的贵族世家之中,表姐弟、表兄妹通婚并不是少有之事,更有甚者,娶了自己远房姑姑或者侄女的人不在少数——这个世上当然有两情相悦的爱侣,不过更多的却是将婚姻当做筹码的人罢。 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李寻欢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他说完之后,便见那位花公子皱了皱眉,低声道了一句“不妥”。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玉卿久伸手去拍了一下花满楼肩膀 ,冲着他道:“你怎么啦七童?我爹还是我娘徒弟呢,也没看你说什么不妥的。” 李寻欢被这小姑娘的惊人之词弄得更是一惊,不过花满楼却觉她在一个姑且算是生人的面前如此暴露身份终归不好。毕竟这江湖之中,若是真的找起徒弟师父凑做一处的来,到底只有那一对,因此玉卿久的身世还是很好对号入座的。 为了小伙伴的安全,花满楼没有卖关子,只是对李寻欢道:“之前在下和一位前辈探讨便探讨过,我们二人通过观察和比对便发现,骨血还家,其子最易不番。” 骨血还家,其子不番。说白了就是,若是父母亲缘太近,生出来的孩子总是会有先天不足的。这个说法放在大安,简直算得上是惊世骇俗,因此西门然在研究出这样的结果之后却并没有声张,只是将之写入了自己编撰的书册,而那书册,正是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医学启蒙。 花满楼原本也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但是如今他去探李寻欢脉相,便从他的脉相之中看出几分娘胎里带出来的积弱来。按说李寻欢这种程度的高手,本应当脉息绵长,但是花满楼偏生在他脉相里探出来他气息短促,如今年纪尚轻又养尊处优到底不打紧,但是这不足积在肺腑,早晚都要有冒头的一天。 李寻欢的面色一白,刚想要说些什么,便又听见花满楼问道:“阁下可有兄弟姐妹?令尊令堂又可否是一样的情况?” “我还有一兄长,幼妹……幼妹刚出生不久,就气弱而殇了。”稍微思索了一下,李寻欢又道:“我外祖家倒并无表亲相昏的习俗,不过我李家倒是时代都要娶表姐妹的。” 花满楼略点了点头,道:“李公子这般武功高强,可是却也无法弥补肺腑之不足,可见您父亲和兄长定然也有此症,这种先天不足终归不好弥补,李公子日后还需要小心家人身体才是。” 到底掺和了别人家事,花满楼素来君子端方,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因为医者仁心了,至若其他,他到底不好置喙。 这个时候,忽然花满楼的门外传来一声碗碟坠地的声响,众人一齐望去,便看见一个一身浅淡衣衫,容颜清丽的少女站在屋外,她的脚边是褐色的药汁,此刻她端着木盘的样子显出了几分分明的无措。 “表妹……”李寻欢原本是靠着床边栏杆半躺着,这会儿看见来人,便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玉卿久看这两人容色,便大略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她叹息一声,却也知道此时她应当缄默。叶英不动声色的握住自己小徒弟的手,将人往旁边拽了拽,让她脱离这事件的中心。 不过玉卿久恐怕要辜负她师父的苦心了,眼见着那少女脚步踉跄,下一刻便要踩上地上的碎瓷,玉卿久“哎”了一声,反手握住了她师父父的手,而后又单手一把将那姑娘拦腰抱起,放到了一旁干净的地上。 小姑娘虽然是衣服雌雄莫辨的打扮,不过身上却依旧馨香柔软,是以那少女看着一个“少年”冲着自己伸出手来的时候原本要惊叫出声,不过在被玉卿久抱了满怀之后却反而平静了。 “姑娘小心,这碎瓷锋利得很,伤了就不好了。”玉卿久放开了那比她表哥不知道轻了多少的少女,转而回身对着她师父父一副邀功的表情。 叶英:…… 无奈的敲了敲玉卿久的脑袋,叶英轻声斥道:“太冒失了些。”虽然也知道自己小徒弟是一片赤子之心,但是若论待人接物,叶英却总觉这孩子太过纯善,也有些任性了。 不过转而叶英却也觉得,自己养大的小姑娘,便是天真一些也不太打紧,如今现世安稳,天下并无兵戈之事,所以谁又能规定他们藏剑正阳首徒“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难得赤诚,叶英想要守护的东西里,便也包含这片赤子之心罢。 那少女被玉卿久这样一闹,脸上的苍白反倒是褪去了几分。她先是对在场众人福了福身,感激道:“表哥承蒙诸位搭救,李园上下感激不尽。” 她这样的平静,反倒让李寻欢有些慌张,不顾身上的酸软无力,李寻欢往少女方向凑了凑,颤声道:“表……诗、诗音。” 林诗音虚虚扶了李寻欢一下,转而对花满楼道:“公子方才说的是,骨血还家,其子不番?” 林诗音自幼便笃定自己是会嫁给表哥的,只是如今她父母双全,自己也只是因为父亲进京述职,因此才和母亲在李家小住,因此她和李寻欢之间的名分的确也还没有定下来。方才她失手摔了药碗,倒不是和李寻欢多么情谊甚笃,因此失态,只是骤然听闻花满楼的话,她心中忧心骤起罢了。 毕竟,那位花公子所言若是属实,那么不光是她的两位表哥与姨父身子存在隐患,便是她父亲与她自己,恐怕都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积弱之症了。 林诗音如今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岁,又父母尚在,对李寻欢还没有那种“唯一的浮木”的依赖感,只是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李家人也是她的亲人,不然她也没有必要一听说李寻欢遇袭被人所救,就急匆匆的赶过来。 花满楼是何等心思灵秀之人,见这姑娘似乎并不是因为他方才的说法而伤情,只是担忧家人身体,于是便细细对她讲去:“的确有这样的说法,大安贵族素来通婚,也的确有许多残缺夭折的孩子,不过姑娘也无需过多忧虑,李公子既然已然平安长到这样大,日后便只需要小心调养些就是,总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世族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生病之后也比寻常人更有医治的条件,但是大安开国三百余年,世族子弟的殇故几率比寻常人家却要大一些,就连皇族一脉,到了最近几代也是子嗣稀薄,几近单传了。 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林诗音细细想去,觉得若是因为骨血还家、近亲相亲的缘故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她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家,倒是不好说什么和李家解除婚约的话来,此事只能等她回去和父母商议。不过如今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个,思及此,林诗音对花满楼徐徐一拜,道:“小女子今日厚颜相求一次,敢问公子可有调养良方,能救表哥和姨夫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