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凌的声音很轻柔，像一朵茸茸的羽毛，飘浮在半空中：

“江铠，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吧？你每天这样睡着，我真的开始担心了。快点儿醒来，好不好？”

顾屿凌的脸贴近江铠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

他皮肤透过来的温度，让她觉得心安又难过。

顾屿凌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江铠，我最近时常会担心，我害怕你再这样睡下去，万一哪一天，我也习惯这种状态了，也懈怠了，隔几天，甚至是十天半个月才来看你一次，那可怎么办啊！”

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顾屿凌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末了又忍不住，在江铠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你乖乖的，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下楼的时候，顾屿凌还是选择不坐电梯。她双手插进衣兜里，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楼梯间只她一个人，顾屿凌一级一级地走下去，脑子有意放空，只专注地听她自己的足音。听着听着，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要这样来来回回走多少级台阶，江铠才会醒呢？

江铠昏睡的这段日子，顾屿凌学习了一个新本领——她开始关注复健和护理的相关知识。

她知道，病人卧床久了，肌肉可能会有不同程度的萎缩。不知道江铠还要睡多久，顾屿凌掏出手机来，做了一个备忘录——

明天来看江铠的时候，要带一个养生锤来，帮他敲敲胳膊，敲敲腿。

顾屿凌的脑子里忽然闯进了一个画面，那是她看过的一部古装电视剧，世家大族的老爷和太太半躺在紫檀雕花罗汉床上，眯着眼睛养神，两人的脚边各跪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拿着养生锤，不疾不徐地捶着……

顾屿凌忍不住笑了：估计江铠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能有这样的待遇吧……

***

顾屿凌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江铠受伤后陷入昏迷的第41天。

下班后，孟明和晓蓉攒了一个局，理由是清吧大酬宾，酒水打五折。但顾屿凌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是想陪她散散心。

顾屿凌不说破，并且痛快地答应了。

这世界上，多得是凉薄的人，能有人这么在意自己，愿意花时间和心思来陪伴自己，实在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情。

顾屿凌不愿意辜负这样的善意。

由于酬宾优惠，那天晚上，酒吧里格外热闹。DJ十分卖力，音乐声大得有些浮夸，现场的气氛很嗨。

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他们三个人落座之后，服务生过来点单，晓蓉给三个人点了一样的——百利甜热巧。

顾屿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成震动模式，和充电宝连接好，放在桌面上，拜托晓蓉说：

“晓蓉姐，我去趟洗手间，手机放在这里充电，你帮我留意一下，如果有医院的电话打过来，千万别漏接。”

“没问题，你去吧。”晓蓉拍拍她的胳膊。

顾屿凌这才安心地起身离开。

等到从洗手间出来，刚迈进大厅的时候，顾屿凌下意识地往他们那桌看过去，目光所及处，蓦地脑子一懵，全身的肌肉旋即紧绷起来——

晓蓉站着，右手拿着她的手机，紧贴在耳边，左手死死地捂住左耳，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一亮，拼命地跟她做着手势，让她过来。

顾屿凌呆立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的胸膛里像是在擂鼓，双腿灌了铅一样沉，一步都挪动不了。

紧接着，她看到孟明一反常态，急得跳脚，朝着DJ的方向大吼了几嗓子。

后来，顾屿凌才知道，他冲DJ吼的是：“关掉！关掉！”

然后，全场安静了——

正在狂欢的人群，因为音乐突然被撤去而摸不着头脑。

一片静止中，晓蓉举着手机朝她跑过来，到了跟前，兴奋地大喊：

“屿凌，铠哥醒了！”

什么？

顾屿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脑子木木的。

于是晓蓉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和走过来的孟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个人又哭又笑，像小孩子一样。

顾屿凌还是那样在原地站着，慢慢地，有眼泪滑落下来，一滴，两滴……

几乎酒吧里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朝着她聚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顾屿凌流着泪，笑着回应大家的目光，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喃喃着：

“谢谢，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