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骤生!
满堂哗然!
王翦、蒙武和屠雎距离较近,反应也快,他们本能的就要站起身,进行护驾。
下一刻。
后方屏风处,有五名栎阳甲兵冲出……
与此同时。
章邯也甩出了手中的特制锁链,随着哗啦啦的轻响,高渐离只觉脖颈一紧……连带着脚下一绊,高渐离当即扑到在了嬴政的面前。
章邯也借着高渐离前冲的惯性,顺势起身护驾。
“嘭!嘭!嘭……”
五名栎阳甲兵应声到位,他们用盾牌死死的把高渐离压在了身下。
高渐离拼命挣扎,却依旧全身不懂动弹,他向大骂出声,脖颈上的锁链却又在不断收紧。
最终。
高渐离只能发出不甘的嘶吼……
“呃……暴……君……”
话音未落。
一名栎阳甲兵,直接用盾牌猛击了一下高渐离的脑壳。
当场安静了下来。
就这一下。
不死估计也半废了。
嬴政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下的命令就是死活不论,反正刺王杀驾的罪责,也无需审问什么的。
第一时间控制住局面。
才是重中之重。
而章邯和经过特训的五名栎阳甲兵,也没有让他失望。
这时。
“陛下?”
武成侯王翦询问道:“陛下,你无碍吧。”
嬴政摆了摆手:“没事儿,就是可惜了这世上……从此再无高山流水。”
嬴政此言一出。
右相王绾的身体变得越发僵硬……
而高渐离则迅速被章邯等人给拖了下去。
紧接着。
屠雎从地上捡起了乐筑,一上手他就感觉出来了重量有些不对。
屠雎转脸就开始发难道:“右相,你怎么回事?既然知晓高渐离乃是荆轲之友,为何刚刚没有细致检查他的乐器?”
高渐离不仅是王绾从大老远请来的。
更重要的是……
方才高渐离也是跟着右相王绾一起进入的御驾营帐。
怎么?
是铁鹰锐士搜查不够仔细?
屠雎断然是不会信的。
能在皇帝的身边当差,搜个身还能搜不明白?
必定是王绾出言干涉了,并且屠雎也大约听到了一些动静啥的。
总之一句话。
你王绾这次责任很大啊!
“陛下……”
王绾慌忙起身请罪道:“陛下,都怪微臣失察,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随即。
河内郡郡守甘琅和其余三个郡守也纷纷站出来告罪。
这已经是皇帝第二次在魏地遇袭了!
一而再的出现这种事情。
甘琅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完犊子了,他九成九的得背大锅了!
但……
甘琅不知道的是。
这个局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王绾来的。
上位。
“右相,你觉得自己就只是失察之罪吗?”
嬴政深吸一口气,道:“朕在临淄遭到过墨家刺杀,在楚地又遇见了巫蛊魇镇……现今于魏地,先是博浪沙突袭,后又是高渐离胆大包天……右相!人是你请来的,今天也是你亲自带入帐中的,这一而再,是否还有再而三啊!”
正所谓可一不可再!
你王绾负责的地界,出现一次刺杀可以视为中原整体不太平,非尔之过也。
可现在连续发生了两次刺杀。
尤其这次还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若非嬴政早有准备,再加上章邯救驾及时,恐怕嬴政还真有些危险。
因此。
今天这个事儿就没有那么轻易翻篇了。
“陛下,一切都是微臣的罪责,微臣……无可辩驳……”
王绾已经吓得跪伏于地。
他堂堂右相,向来都是面君免跪,随后赐座的。
可现在他也不得不匍匐请罪。
只求皇帝能够看见他的忠心。
周围。
诸公重臣们面色各异,无人求情……
开玩笑。
这种事情谁求情,谁就得承担天大的风险。
像王翦、蒙武和冯去疾等人,本能的都把目光看向了扶苏,如果长公子率先求情,他们就可以跟着说话。
否则。
他们就只能闭嘴。
那么问题来了。
扶苏会为王绾求情吗?
自然是不会的。
关中勋贵派系的执牛耳者,从今以后,就得换一把交椅了。
“来人,把右相带下去,禁足。”
嬴政传命道:“还有河内郡、河东郡、砀郡和上郡的郡守,就地关押,待查。”
嬴政刚说完。
外面就进来了一队铁鹰锐士,火速把右相王绾和四郡郡守,一起给架了下去。
这个时候。
王绾的身体已经莫名的出现了些许脱力。
他并不是单纯的恐惧……
以王绾的政治心性,就算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也能够保证自己最起码的体面。
可现在他却尽显狼狈。
原因只在于……
王绾感觉今日的结果,份外熟悉。
昔日在临淄的稷下学宫之时,不就是一声暴君,掀开了血屠的大幕吗?
今日的情形,仿若往日的复刻。
同样的的布局。
同样的手笔。
那时针对的是儒家八派。
此刻针对的则是他王绾,乃至于整个关中勋贵派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这才是夫子的后手……
王绾苦笑着摇了摇头,千防万防,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能躲得过夫子的算计。
搞了半天。
他自以为是逢君之好的底牌,结果却成了夫子反手做局的棋子。
王绾的处境……
估计也就只有屠雎有可能感同身受了。
毕竟屠雎在尉缭子那里,当初也是一枚反手做局的棋子。
屠雎自以为忠君忠秦,实际上他的极端激进,只会加速大秦的崩塌。
尉缭子举荐屠雎,也并非一心为公,而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加速达成自己在霸道的废墟之上,建立起一个王道帝国的理想。
这对屠雎而言,显然是一种非常恐怖的降维打击……当他知晓真相的那一瞬间,好似整个人生都失去了意义。
相比之下。
许尚倒是没有把王绾的余生都算计成棋子,他只是利用了王绾的手,让其自掘坟墓。
当然。
最终王绾究竟会不会躺进墓中,就得看局势的发展了。
忽的。
御史大夫冯去疾忍不住想要为王绾求情道:“陛下……”
“乏了,都退了吧。”
嬴政根本不给冯去疾开口的机会。
夫子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
如果嬴政连摆摆冷脸都做不出来,那就太过于妇人之仁了。
眼下嬴政必须得端住追究的架势。
方能在后续进退自如。
就这样。
今日的大戏暂且告一段落。
诸公重臣相继退下。
王翦回去就叮嘱自己的大孙,接下来的日子要安生一些,别闯祸……
其余诸公也得吩咐下去,最近都得老实点儿。
霎时间。
整个御驾营地的气氛,都变得越发的紧张起来。
反观华阳太后倒是挺轻松的。
关中勋贵派系持续做大,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现在王绾受到打压,未来对于扶苏的上位,也是极为有益的。
同时。
这也符合楚系秦臣派系的利益。
不过……
华阳太后却提醒道:“陛下,王绾有大功于秦,尽管这次受到了高渐离刺君事件的牵连,但对他个人还是得从宽处理的。”
华阳太后很清楚,皇帝九成是不会杀王绾的。
所以她出言劝慰……
这便是她顾念大局的表现。
嬴政淡然的道:“这次主要还是为了揪住王绾的小辫子,捏住他的软肋,不然他又怎么会在黄河贪腐案上松口呢?”
嬴政的意思很简单。
你王绾只要把黄河贪腐案老实交代清楚,再贴合阎乐和赵成交上来的名单,嬴政就能实行更为精准的肃清行动。
倘若王绾不配合……
嬴政恐怕还真会对王绾继续动点手段。
一切就看王绾自己识不识趣了。
……
另一边。
棋盘前。
尉缭子耸了耸肩:“许公,你又赢了。话说我真的很好奇,对于这下棋博弈……你败过嘛?”
一句你败过嘛。
尽显许尚的无敌格调。
不得不说。
我们的纵横家当代鬼谷子,着实是会捧场的。
“哈哈。”
许尚乐的大笑道:“我曾在梦中与周公博弈,或许那时应该败过吧。”
尉缭子:“啧啧啧,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谦虚。”
许尚笑笑:“做人嘛,就是要普通且自信。”
普罗大众,大家都是平常人。
不自信。
难道还每天嘁嘁叹叹,哀哀怨怨?
偶尔自信到膨胀。
也是无妨的。
“对了。”
尉缭子饶有兴致:“你此番算计右相王绾成功了,那么接下来你觉得他会配合的把黄河贪腐案之内情,全部和盘托出吗?”
揪住王绾的小辫子,并不是要对王绾怎么样。
主要还是要顺势肃清打压一下关中勋贵派系,并推进来年的黄河修缮诸事。
如果王绾不配合……
“王绾是一定不会配合的。”
许尚给出了自己的推断。
尉缭子闻言眉头大皱:“此言何意?王绾都把自己牵连进了刺君之事中,他莫不成还非要找死吗?皇帝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尉缭子着实没想到,许尚对王绾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推断。
按照尉缭子的想法。
王绾犯不着继续当铁头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配合就得把身家性命都给押上来,万一皇帝盛怒之下,王绾可就追悔莫及了。
坟头蹦迪。
便是妥妥的作死,最终往往都会求锤得锤。
这就像后世的羞刀难入鞘……
有人拿把刀,愤怒值已经拉满了。
你非要搁那蹦跶……诶!你砍我啊!你最好赶紧砍我,今儿个谁不砍谁孙子……
你说对方会不会砍你?
他砍不死你!
普通人尚且如此。
皇帝现在已经拔刀给抽出来了,要么就是肃清朝堂式的砍,要么就得朝着王绾的脖子上砍。
让皇帝翻篇式的把刀收回去。
这是绝无可能的。
“我说的也只是推测,王绾作为堂堂三公右相,他肯定也有着自己的信念。”
许尚很清楚,关中和中原的界限,并不是地域的天然分割。
而是两方人的内心成见。
中原人,关中人。
现在的情况就是许尚要从关中,乃至于九州天下调集大量资源,修缮中原之黄河。
右相王绾从中作梗……
王绾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嘛?
其当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王绾本身就代表了关中的利益阶层,他不为关中站台,那才叫奇怪呢。
现在许尚想用这件事,硬逼着王绾低头……王绾就会低头了吗?
那也太小看关中勋贵派系之首的气节了。
事分对错。
王绾既然认为自己没有错。
就算将其五马分尸。
他也绝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轻易否定自己的信念坚持,绝非三公右相所为。
但许尚无所谓……
反正无论王绾配不配合,也都有阎乐和赵成呈上的名单进行兜底。
只不过准确性和详细性方面,肯定要差点儿。
估计得怨杀几个官员。
“哎,人呐。”
尉缭子莫名感叹了一声。
尔后他拍拍屁股站起身道:“戏看完了,太晚了,也该睡了。”
许尚也跟着起身道:“记得烧炭,别嫌费事,这大冷天的。”
尉缭子:“我讨厌炭的味道。”
许尚:“我看你是没冻够。”
尉缭子:“……”
许尚和尉缭子斗了斗嘴,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帐篷开始休息了。
嬴政先是派人来询问了一下。
得知夫子睡了之后。
嬴政也打算躺下,可他躺下了却睡不着……
没办法。
最近的事儿,确实有点太多了。
现在甚至都得对王绾动手。
这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啊!
也是陪同他长大的臣子。
拿这样的人开刀,嬴政又怎能毫无波澜。
最终。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于凌晨时分。
嬴政叫来章邯和一队铁鹰锐士,前往了禁足王绾的营帐。
两君臣之间,有些话必须得说开。
嬴政不想就真的稀里糊涂的把事情往下办。
他得搞清楚……
你王绾的脑壳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的理由。
你的信念。
你的坚持。
很快。
嬴政恍恍惚惚间,便来到了王绾的营帐前。
没有任何提醒……
嬴政直接撩开走了进去,其余人则是都被留在了外面,包括章邯。
嬴政对于王绾依旧是无比信任的。
只是他们君臣之间,现在出现了较大的隔阂。
此刻。
王绾并没有休息,他坐在案几前,面前摆着许多的竹简……
在看到嬴政进来以后。
王绾本能的起身行礼。
嬴政在点头示意后,便来到了主位落座,而王绾则是坐在了旁侧。
“说说吧。”
嬴政单刀直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道:“黄河修缮的款项,你究竟挪到何处去了?”
嬴政现在跟王绾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在给后者机会。
交代明白,一切都好说。
反之。
朕是要办你的。
另外。
如果嬴政没有拿住王绾的软肋,直接问这个事儿,王绾的选择必然是找理由搪塞等等。
因此。
之前的布局种种,都是很有必要的。
皇帝想要钳制住大臣,单靠身份压制是远远不够的,还是得手中有筹码或者对方的软肋才行。
“回禀陛下。”
王绾拱手道:“修缮黄河的八成款项,其中五成被臣挪用在了东巡相关诸事上面,比如泰山封禅、琅琊开海,东巡随行十万大军的粮草所需,还有在齐楚之地平叛后的封赏等等。”
“陛下,东巡一行下来,资费颇巨。”
“可是为了震慑中原宵小,平息不臣叛逆,无论国库多么紧张,都必须得保证尽显陛下之威仪!”
……
王绾的意思是,东巡的预算一开始并不多,主要就是一些账面上的花销。
但架不住中间平叛两次都需要论功行赏啊!
还有就是为了皇帝的威仪排场,花费是必然只会多,不会少。
十万大军随行几个月就更加不用说了,人吃马嚼,哪一样不要花钱?
如果让王绾从修缮黄河和东巡封禅中进行二选一,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为什么不上报?”
嬴政询问出声。
王绾深吸一口气:“陛下,恕臣直言,上报以后就会停止东巡,或者停止修缮黄河吗?显然两个都停不了,黄河修到一半,巨额投入之下,只会进一步的捆绑我们。东巡就更加不用说了,每一样都是必须的花销……停不了,也省不了。”
王绾从某种角度而言,就相当于帝国的大管家。
近两年的时间,中原各地才算勉强恢复民生……
但赋税征收总得周期的。
眼下用钱的地方又多。
关中固然底蕴深厚,却也禁不住这么下去。
“还有呢?”
嬴政声音低沉:“这才五成,剩下的呢?”
王绾拱手继续道:“有两成拨给郑国了,仅剩的三成……则分别用于了修建驰道,骊山皇陵,五座陵邑……”
驰道肯定是关中的驰道,要想富,先修路嘛。
骊山皇陵则是为了尽快彰显皇帝威严,配合陵邑迁徙制度的实行,震慑未来的中原陵邑阶层。
即:王绾支持东巡诸事,外加修缮驰道,皇陵,陵邑……
为此他宁愿挪走八成的修缮黄河款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