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冠军摇头,解释说:“不是。我去年驻村的时候也把连翘当成迎春花闹过笑话,我记得当时是连翘给我上了一课,哦,就是徐连翘,你认识的,她告诉我,迎春花和连翘有四不同,一是株形一高一矮,二是枝条一棱一圆,三是花瓣一六一四,四是叶片一小一大,只要记住这四不同,就能快速分清楚哪个是迎春花哪个是连翘了。”
赵钰哪儿能记得住啊,再说了,他记这个干嘛,管它连翘还是迎春呢,反正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
等进了屋,赵钰连牢骚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小很破的一个房间,两张并排摆着的单人床就占去屋里一半空间,一个简易布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木质椅,再加上门口的洗漱架就是这里的全部家当了。
因为支书家还有得忙,胡冠军只简单交待了他一些注意事项便又走了,他一个人在宿舍,饭不会做,零食没有,只好躺床上睡觉。他这人又认床,睡也睡不着,就玩手机,玩够了就下床健身,可胳膊腿才拉伸到一半突然发现屋角漏雨,于是手忙脚乱的又是找盆,又是找桶,之后就干瞪俩眼盯着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塑料盆,搪瓷缸子,等它们中哪一个满了就随时倒掉。胡冠军后半夜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像将军守着自己的千军万马一般认真专注的模样,当时胡冠军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才感叹说:“小赵,你可真行。”
现在想想,自己可真够傻的,又傻又作。面子算个啥,肚子才是大事,连国家不也说,先解决温饱问题吗。碗脏怕啥,洗干净不就行了,又不是啥要命的事,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不比他夜半呻吟的好?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在网络上看到的一副对联,风声雨声鼾声声声入耳,公事私事琐事事事烦心。横批是什么,他忘了,不过,他想自己写个横批,那就是:聋子是福。
第二天起床,胡冠军见到赵钰眼底下面的乌青印记,不由得惊问原因,赵钰苦笑说:“你一睡觉整个村子都失眠了。”
胡冠军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说:“对不住了,小赵,我这打鼾的毛病忘了跟你说了。”
昨夜徐连山兄妹因为支书遗体火化的事又吵起来了,徐连山坚决不赞成火化,徐连翘却要他遵守父亲的遗言,让父亲的魂灵得以安息。他调解了大半宿,嗓子都说哑了,最后总算是当着家族长辈的面定下了按老支书的遗言来。回村委的路上他累得直打盹,就忘了跟赵钰说他睡觉打鼾这茬儿子事了。看来,这小伙子被他折腾得不轻啊。
“书记,这儿……”赵钰顿住,看了眼隔壁,低下声音问:“还有没有别的空房间……破没关系,漏雨也没事,我……”看到胡冠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顿时泄气,声音发涩地说:“我知道了,没事,书记,我就是问一下。实在没有就算了。”
赵钰说完就往屋外走,胡冠军想拉住他却扑了个空,“你去哪儿?”
赵钰头也没回摆摆手:“跑步!”
“多穿点!山里冷!”胡冠军追出去提醒赵钰。
“没事,不冷!”赵钰大声回道。
看着赵钰的背影,胡冠军弯腰拍了拍自己患有风湿的膝盖,羡慕地说:“还是年轻好啊。”
他和赵钰相差20岁,今年46岁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
赵钰有健身跑步的习惯,一年四季,除了恶劣天气以外,不管在哪儿,他都坚持跑步。
过了桥赵钰就后悔了,刚下过雨,村里的路泥泞不堪,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更别说畅快的跑步了。可就这样回去吧他又不甘心,站在门口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好在只有村里的这段路泥泞,等他七拐八拐地穿过村子,进入一条无人的小路后,因为地上有碎石块垫着,所以倒是可以跑起来了。只是这一路都是慢上坡,赵钰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朝山上跑去。
十几分钟后,赵钰登上坡顶。
这里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站在坡顶边缘,能够看到从农户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天是灰青色,厚重的云彩速度飞快的从头顶掠过,它们像一颗颗随时可能爆炸的水弹,无形中给人施加压力。
远处峰峦叠嶂,云飞雾罩,峡谷里洛河奔涌,滚滚向前。赵钰直起腰,伸出手,让沁凉的晨雾穿过他的指尖。
“哎——正月呦——好唱耶——我正噢月哎月哎——呦号号嗨——哎嗨嗨嗨呦——号号号号嗨——”
从茂密的山林里传来一阵质朴粗犷的歌声,感觉很近,但当他循着歌声飘来的方向去寻找唱山歌的人时,却只看到一片随风摇曳的树林……
三日后。
凤凰村老支书徐振江的遗体在县里火化。下葬那天,在村墓地,赵钰又一次见到徐连翘。她似被徐家亲友排斥在外,独自一人跪在墓穴一侧,而她的哥哥徐连山则阴沉着脸,将老父亲的骨灰洒进墓穴深处。
荒凉的野地里哭声四起,穿白孝服的人在坟前匍匐一片,生于尘世,归于尘土。一个人的爱恨情仇,功过是非终将被黄土掩埋,狂风起,白幡烈烈,那悲凉怆然一幕让远处的赵钰感到一阵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