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暮白这才回头,伸出瘦削却修长的手推开半扇桐油的院门,那门发出轻微的咿呀声,逄暮白跨进门槛,在里头站定。
院子寂寂,没有人。
他反身用阴厉的眼角余光扫向门边,见水寒并未跟进来,并且已将院门合上,逄暮白便沿着甬道朝里走去。
来到后院,却见小小的院子里竟有两株古老的杏花树,树杆高大而粗壮,漫天的花开得如粉色的轻雪,遮天蔽日,满院清浅的香气,一旁低矮的退间有扇桐油的花窗开启着,窗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支颐呆呆地坐着。
逄暮白的步子倏然一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是吟霜。
她依旧纤瘦柔弱,但是脸色却泛着淡淡的粉,看起来过得不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逄暮白连呼吸都不觉得,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有几分不敢相信,再几分重逢的激动欣喜,还有一点点少见的感恩戴德。
吟霜是习惯了长日发呆的,她可以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知觉般坐上个小半天,可此时也许她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过了许久,那烟波一般好看的眸子终于动了动,然后穿过窗子,投射在不远处杏花树下、花瓣已落了一身的逄暮白身上。
吟霜一眼瞥见那个身影,只一眼,她就不敢置信地腾地站了起来。
定睛再打量了两三下,她喉间赤热地哽咽起来,像是有棉花堵塞着,眸子里涌出温热的雾气,腿脚跌跌撞撞、磕磕绊绊,颤抖着双手极力朝门口走去,可是心下飞急,可却不知怎么就是跑不起来,腿有些颤抖,有些软,轻得无法着力。
吟霜扶着门框,才跨出门槛,逄暮白已到了她跟前。
一别经年,她恨自己无用,努力了几下却连句话都说不出,连喊一声暮白的名字都哽咽在嗓子眼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天聋地哑。
逄暮白抬起手轻轻抚去吟霜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其实想骂她来着,想要厉声悲愤地讨债一般地狠狠质问她,为什么抛下他跑去投河?!为什么要抛下他?!
原因他不知猜测过多少遍,吟霜一定是不想拖累他了,可是逄暮白却不能接受,她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便自行这样的绝决。
然而他从来没有骂吟霜的习惯。
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就是默默地想办法解决,让吟霜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
于是到最后,逄暮白心里只剩下被辜负的委屈在压抑地流淌,面上却一片平静与温和,轻声细语:“吟霜,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做那样吓人的事了?我找了你好久。”
想想就真的很委屈。
吟霜点了点头,千难万难,她终于觉得自己能说点什么了。
“不会了,你安心就是。”
那个神仙一样的抚台大人说,她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否则暮白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所谓的意外,是指嘴快,或者拿性命要挟等蠢事。
这话听上去就令人毛骨悚然。
逄暮白眸中盈盈,是震撼的欣喜,他一下再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吟霜的头:“瞧着好多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吟霜心里暖暖地,脸上不由自主地又滑下一颗泪水,从来含着愁绪的嘴角如今却微微妩媚地翘起,清柔如杏花一般娇澈的脸蛋上,雾蒙蒙的双眸泛着同样若隐若现的纯净的喜悦。
“她们待我极好。”吟霜顿了顿,“郡主、夏花、长新嫂子、松鼠,她们都很照顾我,真的极好。”
说完,又认真地看着逄暮白,温柔浅笑:“暮白最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