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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催眠

“小女孩在做什么?”

“抱着头蹲在墙角。” 林思思眼里涌出泪水,“她手流血了,但她不能哭。”

“为什么?”

“因为,因为……”

“慢慢说,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林思思呆呆盯着床头柜上转得越来越慢的银币——

放学了,我背着书包,跑出青砖红瓦的校门,踩过雨过天晴的黄泥路。

村尾的那栋土房,孤零零立在一个小山坡上。门前的竹竿上,晾着几件缝着花花绿绿补丁的夏衣。

我一口气跑到家门口,杵着膝盖缓气。我拉拉也缝了几块红蓝补丁的布包的斜肩带,慢吞吞跨过门槛。没有窗户的房子,昏暗一片。

“妈妈,我今天考了第一,老师表扬我了。”我站在靠门的床边说。

在灶台洗锅的妈妈,转过头看我一眼,继续刷锅:“老师表扬你一句,你就真当自己厉害了?”

“我,我语文考了一百分。”

“一百分能怎样?你能每一次都考一百吗?”

“老师说这次试卷很难。第二名89分。”

妈妈顿了顿,继续刷:“偶尔一次,开始得意了?”

“我上次也是一百,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

妈妈猛地转身,双眼瞪大。她把竹刷子丢地上,伸出手道:“试卷呢?”

我从书包里拿出夹在语文书里的试卷,慢慢走过去。妈妈拿过试卷,一眼没看满试卷的红勾,就撕了。

撕成碎片的试卷,砸向我,纷纷扬扬,一点不疼。但眼泪不受控制,流了出来。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妈妈的手,打在我头上,像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我害怕头破了不能当医生给妈妈治病,推开了她,跑出了家门。

“你跑,你跑,跑了,就再别回来。”妈妈在身后喊。

村头的柏油马路,弯过几弯,不知道通向哪里。偶尔几辆面包车,飞快驶过。

马路的尽头,夕阳坠下远山。我的影子和乌村的石碑,重叠在一起。

红红的夕阳渐渐发黑。石路旁的小黄花,一簇簇,仍金灿灿。我蹲下身子,摘了七八朵,用野草扎成一束。

我把花握在胸前,一蹦一跳地跑回家。花儿很美,妈妈一定会开心。

跑过村中小桥,迎面走来了三五个男生。我们学校经常被点名批评的违纪差生。

我把花藏到背后,站在石路旁,让他们先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嬉笑地围住我,拉拉我的黑布衣,扯扯我的小辫子。有一个长得像猴精的,还捏我的脸。

我毛孔竖了起来,就推开他。他却吐我口水:“小野种。”

“你才是。”

“还敢骂人,胆肥了啊。”

不知道谁用力推我,我跌进了路旁的水田里。

他们哄笑着离去。

我把头埋在水里,一直等他们走远再听不到笑声,才抬头透气。

但手里的小黄花沾满了淤泥,我把它们插在家门前的水沟旁。

“回来做什么?”妈妈手里抓着一把干面,丢进锅里。

“妈妈,我想见爸爸……”

“你爸在地底,你自己去见。”

“爸爸也许没有死,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拉住妈妈的衣服,手上的泥巴擦上了她的黑布衣。

妈妈看了看衣服上的黄泥巴,丢下搅面的锅铲。

我以为她同意了,但她拿起了搁灶头的烧火棍。

棍子又粗又长,抽在人身上,像火烧一样火辣辣。我抱着头蹲在墙角,不敢哭出声。因为我越哭,棍子就会越用力。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爸死了。他死了!你去找啊,死了就可以去找了!我让你去找,让你去找……”

我咬紧牙关,等着密集的棍子缓慢下来。

忽然,棍子停了。我刚要转头看,妈妈拽住我的小辫子,把我拖到地上。

她手里多了一把剪刀。

她撕开了我的黑布衣,盯着我胸口的爱心胎记,面目狰狞。

“你不配得到爱。”她说,“挖了去,挖了去。”

剪刀戳了下来,我用力抓住,却忍不住哭:“我有想过自己去找爸爸,但我想和妈妈一起……我不想妈妈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不想和您分开……”

妈妈愣住了。她丢了剪刀,抱住我哭着说:“思思,对不起,妈妈不想的,不想的……”

哭了好一会,妈妈给我做了美味的葱油拌面,还给我洗了澡,换了一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

晚上,她还第一次抱着我睡觉。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妈妈还在睡。

我起床烧锅烧水下面,做了一大碗酱油拌面。

“妈妈,”我趴床边叫她,“我会做饭了,您尝尝吗?”

妈妈好像很累,一点动静没有。我不忍心吵醒她,自己配着昨天的盐煮蚕豆吃了碗面,去上学了。

下午我放学的时候,妈妈还在睡。桌上的拌面也没动,已经干了。

我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打湿,敷在妈妈的额头。

妈妈的身体有些冷,我脱鞋上床,抱着她一起睡。妈妈像昨天一样没有推开我。

我知道她爱我。

只是得病了。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耳边有人叫我。我睁开眼,床边围了好多人。

有和妈妈一起在工厂里踩缝纫机的几位阿姨,还有我年轻漂亮的语文老师。其他男男女女,好像是村里的干部。

外头的太阳正在下山,照进大门的光线开始昏暗。我揉揉眼睛说:“我妈妈在睡觉,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位长了白胡子的老干部,探了探我妈妈的鼻子,对其他人摇了摇头。

我的语文老师就哭了。她把我抱下床说:“你妈妈病了,需要去医院治病。”

我刚想问什么病,门口走进两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他们拿听诊器听了听妈妈的胸口,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没有心跳了。”一个说。

“瞳孔涣散。”另一个说,“手和指甲都发黑。”

和妈妈一起做事的阿姨也哭了。

我问我的语文老师:“我妈妈会去哪里治病?”

她说:“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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