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北极星为什么是北极星。在这两米就看不见林义的迷雾松林里,他多希望宝山的殡仪馆能像北极星一样闪闪发光,照亮沉寂的松林,驱散联合暴雨一同来戏耍他的浓雾。
哗哗的雨声,淹没了林义的脚步声。他再怎么竖起耳朵,也发现不了他的方位。
粘了厚厚湿泥的皮鞋,笨重得像踩高跷。
雨伞早已不知道被哪棵松树碍事的枝条给夺了去。身后时不时的呦呵:“再跑,开枪了!”时刻提醒自己再怎么抬不动脚都得疾步走。
手中的铁棍,不断拨开从雾云中突然伸出的枝条,脸上仍被肆意抽了好几下。
顾不上疼,他横冲直撞着,像耳聋了的蝙蝠。
咚!他撞上了一棵松树的树干。刚要绕开,右胳膊被枝条藏住。刚要扯,枝条却会动,拽着他直往右栽。
他抓上滑溜溜的枝条,却发现像皮夹克。“林义?”他轻声问。
“嘘!”
话落,不知道谁的脚滑了,他们一起跌倒。屁股不知道撞上了像是树桩的东西,他闷哼一声,就听脚步声到了跟前。洞顶的泥水滴落至头顶,有丝蚊子叮咬的疼痛,他努力不去想会不会是血蛭正咬破了头皮要钻进去。
好在脚步声径直跑过。
刚松口气,脚步声伴随着电话铃声又回来了:“大哥……山上的雾太大,看不清人,不好开枪。”脚步声停在正前方。
透过林义手中举着的一根还算茂盛的松枝,沾满迈巴赫车轮喷溅出的泥巴的黑雨衣,依稀可辨。
“现在吗?可是还没有抓到人……今天雨大,田里都没人……”
通话声逐渐远去,直到再没有声响破坏下个没完的雨。
季冰从大衣里掏出手机,依旧一个大红叉叉。什么破手机,看来得换最新款了。
“不是手机。”林义也看了看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的手机,“是对讲机。那人口里的大哥应该离这里不远。”
季冰放回手机,摸摸头顶的发隙。抓下一块藏着小石子的泥巴,他在松条上擦擦手。
“如果余萍逃了,你的警服还能保住吗?”
“我会再把她抓住,自己脱掉。”
“为什么非要怜悯罪犯?”
“法律赋予的权利,无人能夺。”
“你不知道有人会钻法律的控制吗?”
“当然知道,警察就是为此而生。”
正说着,隐约响起警笛。
两人凝神细听,警笛停在了山下。
“可能小张联系了宝山派出所。”林义说着,钻出山洞。
他站在洞口,对正钻出来的季冰伸手。
季冰拍开他手,用力过猛,猫着身子的脚底打滑。双膝就扑通一下跪到泥地里,林义刚丢的松枝给他做了地垫。
林义摸摸鼻子,扶住他的一只胳膊道:“我妹妹要知道,会怪我把她的瓷娃娃弄脏了吧。”
可不是没用的娃娃吗?灰色西裤变成泥巴裤了,利落的背头也被雨水浸软,刘海趴在前额遮视线。季冰抓了抓,才发现自己满手泥。
林义哈哈笑:“蛮不错,省了染发剂。屎黄色,很正。”
季冰就抬手抓了他一头的屎黄色。
不用想也知道,那追上山的四人逃得无影无踪。能把迈巴赫追到熄火,能躲避林义开出的两枪,能让他们像丧家之犬般跑上山,肯定能从派出所的眼皮下逃之夭夭。
他们没有缺胳膊断腿,多亏了这要淹了人间的暴雨。如果视线开阔,头可能会炸开豆腐脑。
两人踉踉跄跄跑下水田,路边的两辆大货车,被两辆闪着蓝红灯光的警车前后夹击。五六个穿着深蓝雨衣的警察,对着货车拍照。银色反光条,有点像北极星。
林义掏出了警员证,双方一阵自我介绍来自哪个警局后,开始围绕着货车讨论着幕后凶手。林义边说,边在一块破了缺口的路砖上刮鞋底的泥巴。
季冰找了块细长像刮板的石头,坐到路边,脱下鞋子放水里涮会,再刮好几公分厚的泥。反复如此。
等林义喊他赶紧去殡仪馆,他把头上的屎黄色也抹干净了。
能从公路飞下水田滑出100米的迈巴赫,却无法爬上30公分的小泥坡。
他看看仍旧没有信号的手机,上了警车。
大概驶出四五百米,手机的左上角亮出了一格信号,紧接着两格。他赶紧拨赵森的电话。
嘟嘟嘟——直到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他挂断电话,望着车窗上流淌的溪流。睡着了吗?
或许等他回去,思思会坐在床上看书。惢儿都答应要叫醒妈妈了。
全身湿透的冰冷,在停止运动后,像毒蛇般啃噬皮肤下的骨髓,让人不禁发颤。
真想掉头回去。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去殡仪馆?
他转头看看同样打抖的林义,道:“我们这是赶着去殡仪馆送死吗?”
林义笑了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定还有喜。”
“……”福不知道有没有,但明天重感冒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