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川望着多年未见的大儿子,心头五味杂陈,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把这些年家里的变故和心中的苦楚一股脑儿倾吐而出。
韩广生虽早从姑姑那里听说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及母亲相继离世的噩耗,但此刻从父亲口中亲耳听到,仍然痛心不已。韩钟生至今难忘大哥跪在母亲坟前痛哭失声的情景。
从坟地回来,韩广生和父亲背着韩钟生悄悄商量了好一会儿,随后把小弟叫到身边,拉着他的手问:“四儿,跟大哥走吧,咱们一起去北平好不好?”
韩钟生虽然不知道北平是哪里,也不清楚此行将意味什么,但远离继母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解脱。他边点头边用眼神寻求父亲的同意。
韩玉川没有言语,只是将他搂进怀里,对韩广生点点头:“四儿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弟弟受半点委屈!爹,等我在北平安顿好了,你也和三弟一起来吧,毕竟城里的日子好过些。”
“再说吧,现在到哪儿活着都不易,走一步算一步吧。”韩玉川用大手轻抚韩钟生的头顶,语气中满是无奈。
“老大,既然回来了,就抽时间去小娟家看看。”晚餐桌上,韩玉川提醒韩广生。
韩玉川口中的“小娟”,本名卢月娟,同为平乐村人,比韩广生小两岁,两人从小定下了娃娃亲。
韩广生没有耽搁,转天就按照父亲的吩咐,提着礼物拜访了小娟的双亲。
数日后,韩广生带着四弟韩钟生踏上了离乡之路。韩玉川在村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身影模糊,仍伫立在坡顶不愿离去。
韩玉川为即将远行的四儿子准备了一套新衣裳和新鞋,韩钟生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穿,细致地叠好,收进了大哥的行李箱。
不料,在王家井火车站,两个日本兵拦住了他们,示意韩广生开箱检查。韩广生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一个日本兵用刺刀胡乱挑出衣物,丢在地上,不仅弄脏了衣服,还划破了韩钟生的新裤子。
韩钟生之前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日本兵,只听说他们的残暴可恶,这次算是亲身经历了。他心里暗骂:“该死的小鬼子!老天有眼,不会放过你们!”
刚到北平,韩广生暂时没有住处,便带着弟弟临时借宿在大舅妈家。韩广生自小与大舅一家同住,即便分离数载,情感依旧亲近。韩钟生也很快融入了这个温馨的大家庭。
丁文昊逝世后,吴敏辞退仆人,举家搬出原来居住的小红楼,租住在一个两进四合院的后院里。
前院住着一对姓查的老夫妇,据说是满族后裔,膝下无子,喜好宁静。前院略小,遍地花盆,花团锦簇,葡萄架下石桌石凳,旁有一缸金鱼。
韩钟生他们平时很少在前院逗留,只是进出大门时顺便赏赏花看看鱼。
通往后院要从东北角处的一个小门进入。后院格局方正,除了墙根处的几盆绿植外别无装饰。院里一共有北屋三间,东西屋各两间,北屋旁还有一个杂物间。
大舅妈家是个大家庭,大表哥和三表哥已经成家,各有两个孩子。四表哥仍然单身,二表哥年幼时夭折了,一家十口人挤在这个小院里,显得非常热闹。
大舅妈家虽然家底比较厚实,但是战乱导致货币贬值越来越严重,加之全家人都没有稳定的工作,钱是有出没入,所以也不得不节俭度日,生活境况已大不如前了。现在也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天天吃杂粮,很少有白面吃。虽然生活比较清苦,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还是其乐融融的。
大表哥的长子比韩钟生大三岁,次子和钟生同年。三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总是形影不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甚至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
韩钟生摆脱了继母的阴影,生活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了,整天无忧无虑的,很是开心。然而,白天两个小伙伴都要去上学,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在家,时间一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渐渐萌生了上学的念头。但韩广生自从到北平警察厅报道后就非常忙碌,每次回大舅妈家都是来去匆匆,所以韩钟生上学的想法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向大哥提起。
韩广生到北平后的第二天就到北平警察厅拜见高副厅长。按照姑父的指示,他没有告诉门卫求职的事,只说是高副厅长老家的亲戚郭宝华托他来拜访。不久,一个年轻警员从大楼里迎了出来,客气地打招呼:“是您要见高厅长吗?”
“是我。高厅长在吗?”
“在,正在接待客人。您先跟我进去休息一下,稍后我领您去。”
“谢谢。”
韩广生办好登记手续后,随着警员穿过院子,走进办公大楼,来到一间小会客室。警员给他倒了一杯水后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