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曹飞扬前一天刚把写给姜尚寒的信寄出，第二天就收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

那个清晨，接到弟弟的来电，得知奶奶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就离开时，曹飞扬的内心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波澜，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请假回家奔丧的路上，曹飞扬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脑子里却不断回放着和奶奶生前的往事。

曹飞扬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她，当年她一出生，重男轻女的奶奶就嫌弃她，为此还逼迫她的父亲和母亲离婚另娶，哪怕对方是个寡妇，奶奶也能接受。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父亲生意失败，小三跑路，弟弟出生，他们一家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母亲的这些话却没能流进曹飞扬的心里，因为在与奶奶的日渐相处中，曹飞扬能感觉到奶奶待她并不比其他的孙子孙女差，甚至于曹飞扬敢说她是所有孙女当中，奶奶最疼爱的一个，因为奶奶但凡有好些东西，总是偷偷地塞给她。

可是因为母亲总是反复重提那些陈年旧事，所以母亲和奶奶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而父亲是个孝子，每当母亲因为这些事和奶奶闹得不愉快时，父亲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奶奶一边，这使得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有时也很紧张。

面对母亲的做法，曹飞扬和姐姐曹飞云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因为每当她和姐姐站出来力劝母亲不要再和一把年纪的奶奶计较时，母亲就会伤心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她没有想到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两个女儿长大后都背叛了她，无视她当年承受的苦痛。每当这时，她们姐妹俩二人只能任由母亲而去。因为母亲当年经受的那些，姐妹俩感同身受，午夜梦回，那些始终是她们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

有一次，大约是她上初二那一年，母亲又在家里大声控诉奶奶当年待她如何差劲时，不想听母亲继续唠唠叨叨的曹飞扬打开家门就要出去。可是，就在曹飞扬打开房门的瞬间，她竟发现奶奶一直站在门口默默地听着。

曹飞扬在看到奶奶惨白的脸色时，瞬间就慌了。而奶奶在看到她突然打开房门时，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曹飞扬见状赶紧上前拽住奶奶，说：“我老妈刚才只是心情不好发发牢骚而已，她心里其实不是这样想的！每到节假日，她都回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挑出来，让我给你送过去，她心里一直记着你的好呢……”

曹飞扬还想继续劝慰奶奶，可是奶奶却拨开了曹飞扬的手，然后一声不吭地朝着远离家门的方向走去。

看着奶奶离去时的背影，曹飞扬突然觉得一看到她回来就笑眯眯地过来看她的奶奶十分可怜。因为奶奶明明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可是在她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却恍如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看上去十分凄苦。

返回家中的曹飞扬直接打断母亲的话语，大声怒斥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奶奶站在门口已经全都听到了！我奶奶今年多大岁数了，她还能再活几年？就那么点陈年破事，你每天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么多年还没说够，你是怕我奶奶以后死了躺在棺材里听不见吗？”

母亲第一次看到曹飞扬冲她发这么大火，震惊之余很是委屈，但是想到自己的婆婆那么大年纪的人刚才站在门口听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心伤时，她又有些懊悔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和小题大做让老人伤心了。最后无助的她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己复杂的内心。

曹飞扬知道那么多年过去母亲仍旧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是因为奶奶从未在她前面郑重地道过歉。可是奶奶年纪大了，让一辈子要强的她向母亲低头认错，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奶奶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一直无法消除。这样的结果就是，当他们一家生活艰难的时候，母亲想起奶奶曾那样待她会流泪，当他们一家生活条件变好之后，母亲想起奶奶以前那样待她仍旧会流泪，并且母亲每次流泪就会旧事重提，仿佛流泪和重提旧事成了治愈她内心伤口唯一的特效药。

因此，曹飞扬和姐姐曹飞云最后只能保持沉默，任由母亲自行疗伤。

只是那一次，母亲在疗伤的时候被奶奶误打误撞看到了。而曹飞扬也觉得奶奶当时在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肯定也有懊悔她当年虐待母亲的成分在内。

当然，经过那件事之后，母亲就很少再用刻薄的语言来形容奶奶，也很少再在他们姐弟三人面前说奶奶的坏话。

现在奶奶去世了，曹飞扬不知道奶奶生前会不会想起母亲曾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也不知道母亲对奶奶的最后那一点恨意是否会随着奶奶的离世而消失殆尽。

回到家后，曹飞扬片刻都没有休息，直奔奶奶的灵堂，之后，一直待在棺木旁边为奶奶守灵。

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向大家说起了她母亲去世时的伤心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