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虽然恨不得隔壁那个阴阳师立刻拉得两颊蜡黄眼神无光恍如脱水蔬菜,可真到了水渠边上,还是犹豫了起来。 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太道德啊。 少年看着面前清澈的水流,这样想道。 ——你也知道啊,小队长! 当昨日被一本丸的刀子精们联合背叛之后,赤司征十郎花了一晚上琢磨出了一个这样的损招:往他们共通的水渠里投放泻药。 没错,泻药。 泻—药—,过期的,中和过的,还没发酵粉有用的。 他纯粹就是想找个心理平衡而已。 这东西肯定药不了铁石心肠的刀子精们和隔壁那群光怪陆离的妖怪们,真的能中招的只有身为人类的他和隔壁的阴阳师。 不是说这位阴阳师有“一微笑就让刀樱吹雪”的能力吗,他看他要是面黄肌瘦地怎么樱吹雪! ——小队长,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隔壁邻居是个妹纸吗? 当然,这是少年昨日正在气头上的想法。实则,当他今日踏入本丸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其实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错的还是他们这边,是他家的刀子精们太没节操,被几块曲奇饼就轻而易举地给骗走了,而隔壁这位阴阳师不过是出于邻居间的客气和理解罢了。 赤司征十郎在踟蹰间走到了水渠,他希望路上能遇到哪把刀跟他打声招呼,他也好顺便放弃了这个愚蠢的计划。可是,一路上,他都没看到一个刀影儿。 哇,就算要叛变也要等两天吧,这样也显得他太没面子了吧! 赤司征十郎望着缓缓流动的水,想象着背后一片孤寂的本丸,突然有点心疼自己。 ——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这大概是赤司征十郎人生历程中最可耻的事情了,少年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小瓷瓶,而后默默地拧开了盖子。 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别拦着他,他心情不好要报复隔壁阴阳寮,最好把叛变的刀子们一块儿药得拉肚子! ——小队长气得都有丝分裂了! “小征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呢。” 赤司征十郎的耳畔,突然回响起四年前小姑娘说过的话。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一切仍是历历在目。 母亲赤司诗织的过世,来得是那样猝不及防,以至于他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不得不接受永远失去母亲的事实。 那年,他才将将十一二岁。 他,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吗? 小小的少年穿着黑色的丧服,垂着头,沉默地站在母亲的灵堂里。 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在走到身为丧主的赤司征臣身旁,在说完一句“请节哀”之后,都会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可亲而又语气郑重地对他说:“征十郎君,要快快长大啊!” 要快快长成一个可以替你父亲分担一切的男子汉啊。 然而所有人都忘了,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而言,实在太过残忍。 仿佛,连让他在暗地里合着泪舔舐伤口喘息的机会,都无情地剥夺了去。 “是,谢谢您。”对每一位宾客,他都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这样重复地说道。 即使大家不说,他也知道,他知道他必须长大,必须变得比以往更为强大,因为不光他失去了母亲,父亲他也失去了妻子,他的父亲,以后只有他了。 或许只有他们生活得更好,才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可是,哪怕,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能允许他,稍微变得软弱一点吗?能允许他再多当一天孩子吗? “我对诗织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请您和征十郎君都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低着头的少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优奈阿姨? 那......她......? 紧接着,那个他心上念着的小姑娘便缓步走到了他的跟前,因为她比他矮上一头,因而即便他低着头,仍能看清她的表情。 他的小姑娘面容哀戚,他头一次见到她如此模样。 让人看着便止不住心疼。 “小征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呢。”她那双秋月般的眼睛里泪光闪闪的,仿佛只要轻轻一眨眼,就能落下成串子的泪珠,“原本诗织阿姨也是,可是妈妈说她去天上了,所以......” “所以小征一定一定要永远永远这样温柔下去,这样,诗织阿姨就可以一直一直活在我们身边。”她说着,泪珠便从眼角滑落,流到了脸颊上。 赤司征十郎觉得心不由地跟着颤抖了,他身侧的手几欲抬起,想要替她拭掉脸上晶莹的水珠子。 “但是,小征,不怕哦,你还有辉映呢。”小姑娘一抬手,抹去两颊边的泪水,坚定地说道。“辉映会代替诗织阿姨保护小征的。” 赤司征十郎浑身一震。 “傻孩子,哪有小姑娘保护男孩子的道理。”一旁听着童言稚语的赤司征臣也不禁动容了,“应该是我们征十郎保护辉映才是。” “不,辉映保护小征。”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居然毫不动摇,“因为辉映要成为可以照亮黑夜中一切的光,要成为一个无比强大的人,那么,强大的人至少应该能保护身边的人才可以。所以,我会保护小征的。” 从母亲去世起,赤司征十郎一直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一定不许哭,因为这样,会让别人觉得他懦弱,会让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父亲更加手足无措。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或许只有泪水,才能表达他此刻心中的感情。 痛苦、无奈、悲伤,以及,庆幸、感激、释然。 感谢母亲,让他认识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 感谢辉映,让处于人生绝境的他也可以畅然大哭。 她仿佛在告诉他,即便以后无法事事遂心也不用怕,因为他还有她。 绝境之处,峰回路转。 两行热泪霎时便溢出了眼眶的,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那滋味,又苦又咸。 “......温柔。” 少年的嘴唇轻启,一字一顿地念着,而后目光落到了手里的瓶子上。 啊哈,温柔的人可做不了这样的恶作剧啊。 尽管撒下去也没什么...... “哐当——” 赤司征十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隔空飞来一个锤子状的东西。于是少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险险地躲过这一锤。 “啊,抱歉抱歉——!!”紧接着,一个人影就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待到近前,赤司征十郎才看到他是个只有一只眼的妖怪。 那妖怪一见赤司征十郎,就挠着头道:“不好意思啊,刚刚一不小心就用过劲儿了,你没事吧。” “啊,没事,不用在意。”赤司征十郎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受伤。 那毛毛躁躁的独眼妖怪见状便爽朗地笑了笑,而后又跟赤司征十郎说了两句“对不起”之后,就一溜烟儿跑走了。 总觉得,自从那个墙倒了之后,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发生了呢。 少年叹了口气,而后朝自己空空的手掌心看去...... ......空空的手心?那那瓶子泻药去哪儿了?! 赤司征十郎忙朝周围看了一圈,最后在水渠里发现了那个小瓷瓶,而这时它已经顺流而下了。 ......倒—进—去—了。 不,这个锅不是他的,都怪那个独眼妖怪! 不过,就这么点儿量,前面都说是过期的了,就是一个人全吃了都不定会拉肚子,更何况撒在水里...... 嘤嘤嘤,感觉他不再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o(╥﹏╥)o! ——振作啊小队长! 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赤司征十郎随着水渠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些颓丧地调头往回走。有别于来的路上,这回他走过一半,就看见了刀的影子。 “咦,那不是赤司大人吗?怪不得刚才狐之助没在现世找到他呢。” “啊,赤司大人吗,请您留步,耽误您几分钟可以吗?” 赤司征十郎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短刀,道:“什么事?” 跟他谈搬去隔壁的事情?这有什么好谈的? 他们不是已经单方面决定好了吗,以至于今天早晨起来都没见到今天身为近侍的刀在他身旁飘来飘去呢。他还以为他们都已经走光了呢。 走了也好,清静。 他才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呢。 ——你是。 “啊,那个,还是请您移步一下。” 赤司征十郎也没有反对,抬步便跟着几把短刀走到了一间屋子。在推门进去之前,少年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门楣。 这里,不是食堂吗? 而当少年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则是完全地惊讶了。 除了他身旁的短刀之外,其余所有的刀剑男士无一不齐刷刷地正坐在位置上,而且,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个碗。 这是,讨饭的? 还是什么最后的早餐? “啊,赤司大人,您来了呀。”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烛台切光忠见到刚进门的赤司征十郎后,脚步微微一顿,而后朝他鞠了个躬,道,“请您上座。” 赤司征十郎坐到正中之后,审慎地抬眸朝烛台切光忠望去,却见这位穿着西装罩着围裙的太刀付丧神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请您品尝大家为您做的汤豆腐。” 紧接着,每一把刀,都把自己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异口同声地道:“审神者大人,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们吧!” ——婶婶再爱我们一次! “请您尝尝吧,大家很认真地跟烛台切先生和小豆先生学习了一上午呢。”狐之助也跑到赤司征十郎身边,可怜巴巴地说道。 难道不觉得很感动吗,审神者大人。狐之助仰着小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然而,赤司征十郎却完全和他们不是一个想法。 ......总觉得,这场面异常诡异啊,就好像进了什么邪恶的传销组织似的。 而且这位太刀,你这么大个人穿个粉红色卡通兔头的□□围裙不羞耻吗? 在众刀和善的目光下,身为主人的赤司征十郎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吃了块汤豆腐。 噗,好烫,而且好辣。 可是这么多刀看(凝)着(视)他,他总不能扔了筷子不吃。于是“世界第一番亚萨西”的赤司征十郎硬是凭借着自己超人的毅力,把每一碗汤豆腐都尝了一遍。 不是太甜就是太咸要么就是太酸,或者放了各种不明物体,而且无一例外都很烫。 很烫! 很烫! 很烫! 身为猫舌,赤司征十郎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烛台切光忠把手上的托盘放到了赤司征十郎的面前,道:“请您品尝光忠特制的牡丹饼。” 赤司征十郎:...... 不要,这饼里怕不是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