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人照做。
布言先以卫气逼出病人体内的蛇毒,病人的五个脚指头指甲缝便缓缓流出来一小股黑血。黑血流在盆里,脏得谁都看不下去。
待指甲缝里不再有黑血流出,布言换卫气为营气,给病人濡养身体。
才一会儿,那病人的脸色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红、转黄,变得红黄隐隐,和一般人无异的了。
见到儿子的情况有所好转,周老大便打算摇摇他的头,将其唤醒。
布言连忙制止住了他:“他一时醒不来,需要等上几个时辰。你可让下人熬些银耳汤来,待你儿子醒来时给他服用。此外,你儿子现下已无大碍,只消让寻常的大夫捣些草药敷在伤口处,即能痊愈。”
周老大感激不尽,说:“布神医如能开出些药方,我周老大愿意倾尽家财报答。”
布言却满不在乎,就和没有听到一样:“他不用再吃什么药了,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等脚上的伤口愈合。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等到他醒来。”
“布神医说的哪里话,现下天色已晚,我岂有受了你的好处还不留你过宿的道理,必定要请你在府上住上几日,好生款待。”
“久住倒是不必,我只愿你不要忘了我刚才和你的约定。”
周老大也才想起来这一回事,说:“是了。明儿天一明,我就让小厮们全出去打听打听西海上工的消息,只要打听到一点消息就回来告诉你。”
“嗯。”布言说。
且说酒楼这边的呼延春见布言外出,迟迟未归,不免担心起来。但担心的是他自己。
“布言自己武功高强,没有什么人伤得到他。却把我独自留在这里,说什么这只飞来飞去的红鸟会保护我。简直就是胡扯,一只鸟能有多大的本事?”
想着,就来到红鸟面前,用手指着它,问:“鸟儿鸟儿,你能打得过一名营尊吗?”
红鹰降落在窗台上,背过身去,不看呼延春。
突然,呼延春手一伸,已抓住了红鹰的左爪,又立刻关上了窗户,说:“红鸟啊红鸟,你千万不能跑了。不然布言回来见不到你,可是会把我杀了的。”
红鹰左爪被抓,急欲挣脱,右爪便在呼延春的右手上刮了几下,把他的手划出些血来。
呼延春吃痛,把红鸟放了。这几爪的力度,比熊抓还要厉害,只是呼延春躲避及时,才没有受到更加严重的伤害。
撕下一块布,缠住了受伤的手,呼延春匆匆跑下楼,抄来一根长棍,想要教训教训那只鸟。
红鹰落在房梁上,呼延春用棍去敲打它。
红鹰忽然飞起,用双爪牢牢抓住长棍的一头,力量之大,才一会儿就从呼延春手里抢过棍来,甩到桌子边,棍子登时碎裂。
“你果然有两手。”呼延春对着鸟说,“我能认你为师么?”
红鹰只是飞快地落在呼延春的右肩上,以喙衔起他的衣服。
眼看衣服就要被拉扯烂,呼延春边晃动肩膀,边用左手拍打红鹰。他从左边拍来,红鹰躲到右边;从上面拍打,红鹰又低下头,躲到下面,喙却一直衔着呼延春的衣服。
忽然,红鹰振翅,击打在呼延春的胸脯,呼延春顺势跌倒在地上。红鹰则趁机将呼延春右肩上的衣服扯下来一大块,而后又落到房梁上。
呼延春看着空荡荡的右肩,骂道:“你这个怪鸟,简直快和你的主子一样了,骂也骂不得,夸也夸不得!我瞧你本事也是有一点的,才想要认你为师,你却撕毁了我的衣服。你知道你的主子为什么留你在此照顾我、却和那只蓝鹰去打听西海上工的消息吗?因为你性情暴躁,不如蓝鹰稳重,不得主子的喜欢。我看哪天你的主子就丢弃你、单独和蓝鸟修炼了!”
红鹰就和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在房梁上抖动身子,便从身上落下很多细小的绒毛。接着翅膀挥动几下,生成一股强劲的风,将这些细小的绒毛吹向呼延春。
呼延春一时不明白这只笨鸟要做什么,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那些细小的绒毛被强风夹杂着吹向自己,竟如同一把把飞刀,迅速而准确,避无可避。
慌乱之中,他连忙用手捂住脸,唯愿哪怕被这些飞刀划伤了手,也不愿脸蛋被毁。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把羽刀嗖的一声,竟全与呼延春擦身而过,插入他身后的墙上。
他才知道是这个红鸟手下留情了。
转身看那些插入墙面的羽刀,竟在那里排列出一个“大”字形,盖所有的羽刀自呼延春的四肢、头部边擦过而形成。
再看羽刀嵌入墙内的深度睡眠,便已知这几下来的力道,只消刚才那几十把羽刀有一把的方向有误,他此刻已真正为一只鸟杀了——一只暴怒的鸟。
羞怒交加的呼延春抄起茶杯茶壶一系列琐碎物品,向红鹰砸去,骂道:“倘若你的主子布言骂了你几句,你也要用这招将他杀死吗?”
红鹰厌烦,一一躲过掷来的杂物后,用头撞坏窗户,飞走了。
等呼延春打开窗户查看它的去向时,红鹰已不知飞向何处。
他却也懒得管它,自个儿躺到床上,睡下。
卯时,周家的病人已苏醒过来。
布言便要告退。
周老大挽留:“布神医就在此处,静静等待小厮们打探消息回来,何不美哉?”
布言摇摇头:“我还有一个伙伴留在一处客栈。”
周老大却说:“你把他接来我这里,两人慢慢等待西海上工的消息,何必住那客栈花冤枉钱!”
“这倒也可以。”布言说完,已跃出周家,三下两下就回到客栈。
推门进去,便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呼延春手上有伤,睡死在床上。
他晃了晃呼延春的下巴,将其叫醒。
“你遭到歹人的袭击了吗?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的鹰呢?”
呼延春毫不在意:“是你的那只鸟弄的!它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畏罪潜逃了!”
布言可不会相信,来到窗口边,打了一声口哨,远处便有一个红影飞来。再近些时,便看得出正是那只红鹰。
红鹰飞来,落到布言的右肩,将喙伸到他的耳朵边,上上下下敲打了几下,布言就已经将这一切的事都理清楚。
“呼延春,你这个麻烦鬼!我的这只鸟,杀死一个营尊都是易如反掌,你怎敢惹它!”
呼延春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因他已知道他们一人一鸟之间竟然是可以互通语言的。
布言将红鹰装进异时空里,吩咐呼延春到:“收拾东西,我们到周老大家住上几天。”
说罢将一个骨币放在桌子上,算作对店家的赔偿。
“用不了那么多。”呼延春说,“依我看,留下七八十个小骨币,也就够修葺这里了。你的红鹰还没有将这里破坏得太厉害。”
布言不听,仍是留下一个骨币。
一骨币等于一百个小骨币。呼延春这么说,的确有他的道理。
布言拉着呼延春飞行,一会儿就来到周老大家。
一进周家大院,二人就见到一个光脚汉手里抱着小山高的一大堆东西,往屋里面走。
“这人便是海神了?”呼延春问。
方才来的路上,布言已简单向他交代了自己的经历,是以呼延春此刻见到了光着脚的海神,立马就知道他是谁。
只是这个海神手里抱着那么一大堆东西,有鱼干,有五谷杂粮,有农人酿的酒,究竟要做什么呢?
呼延春和布言两个人都想不明白。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海神已先开口,往屋里面叫唤了一声:“周老大,我来还东西了!”
周老大满脸疑惑地走出来,问:“海神,你什么时候问我借了东西?又还我什么?”
海神尴尬一笑:“以后莫要叫我海神了。我连布言一百成的一成都不如,没有脸面受用这些年来大家送给我的东西了。这里面,又以你周家送给我的东西最多。便还给你,一会儿我还要挨家挨户地去还外面马车上的东西。”
“你在黑水滨守卫大家的安全那么多年,大家都是真心感激你才送你东西的,你何必如此!”周老大说着,已用手挡住了海神的去路,不让他将东西搬进自家里面。
海神态度却是仍旧坚硬:“这不干你们的事!我昨天输给了布言,才知道山外有高山、人外有高人,决定离开黑水滨去游历,增进武功了。这些东西我吃不完也带不走,不拿来还与你们拿来干什么?”
周老大却不把心思放在这些退回来的东西上,而是惋惜海神就要走了,他们的守护神也就没有了。
布言上前开导他:“你虽然只是一名大卫师,可是已将自己的武功用到了极致,守护了这黑水滨的一方百姓,比起那些武功高强却用来抢别人钱财的时候更让人敬佩。”
呼延春一听,犹如条件反射:“对了对了,那些抢别人家财的人,简直猪狗不如!”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把在场之人听得大为不解。
海神却一点儿都听不进去:“话是这么说,我仍是觉得须精进自己的武功。”
说罢,将手捧着的东西一放,就放在地上离开了。
周老大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将海神还回来的这些东西赠与布言,说:“布神医厚德精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布言也推脱起来:“我也带不了那么多东西。”
谁道一旁的呼延春听他们几个大男人对这一点东西推来推去,甚不耐烦,已摁下手中的戒指,说:“这些东西就由我来处理。我把它们放进我的戒指里面。”
“如此甚好。”周老大说。
布言提醒他:“你无论什么东西都要往戒指里面放,等东西放得多了,会伤耗你的真气的。”
呼延春可不管,一件一件地将那些酒、鱼干全放在戒指里面。才一会儿,方才还堆积如山的杂货便消失不见。
周老大好奇:“这位公子手上的戒指好大的本事。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呢?”
呼延春得意扬扬地说:“我这戒指叫做‘当归戒’,能装下大半个国家。”
呼延春在给布言展示了无相君的戒指后,就给它取了一个“当归戒”的名字,提醒自己这枚戒指是要归还给无相君的,千万要好好保管着。
一个白天,周老大的儿子已逐渐好转,能下床走路了。
与此同时,周家的小厮们奔走于黑水滨的各个酒楼、码头,几乎快走遍整个黑水滨,只为打探些许西海上工的消息。
闲得无聊,呼延春问布言:“你一红一蓝二鸟,性情是不是也不一样?”
布言一想到他在酒楼里戏弄自己的红鹰,心里就厌恶,说:“不知道,我管它们干什么!只要他们能帮我杀死敌人,不乱给我惹麻烦就行了!”
呼延春吃瘪,却坚持说一定是红鹰的性情比较暴烈。
傍晚,周老大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归来,说明他们此刻还没有打探到西海上工的消息。
但周家大门却驶过一辆空荡荡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人:海神。
他光着脚走进周老大家,说:“我海神又不离开黑水滨了!这里需要我!”
说完这一句话,也不等人们出来询问他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转头便走。
原来,海神挨家挨户地归还昔日黑水滨的百姓报答他的东西时,几乎没有人不挽留他,言辞恳切。到得后面,竟然慢慢动摇了要离开的决心,缘因发现,这黑水滨的百姓,虽然平日里对他又恨又敬,真到要离开海神的保护时,他们却几乎表现出了同样的遗憾。挽留他海神的话,他一路上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句,没有重样的。
这就最终打开了他的心结:“比我强的,不一定会像我一样守护百姓,反倒可能欺压他们!我还该留下!”
凡此种种,都被呼延春猜得个大概,但是他却不说出来;周老大知道海神要继续留下来,高兴之余,并没有去想其中缘由;布言则在一开始就猜到海神不会离开的。
次日清晨,周老大一推开门,立有一个小厮迎了进来,口里叫道:“找到了,似乎是找到了!”
周老大不解地问:“找到便是找到了,又何来‘似乎’的说法?”
那小厮说:“那个人八成就是西海上工,他此刻已经取道黑水,离开得久了。”
“你先别忙着说,待我叫起布神医。”周老大吩咐。
谁道布言二人已经醒来,问他:“有下落了?”
小厮说:“我到了百里以外的黑水河,结识了一个老船夫。这个老船夫说,约莫十天前,他载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客人。”
“奇怪在哪里?”呼延春问。
“奇就奇怪在他让老船夫载着他,顺黑水河而下入海,入海后竟然又令他向西航行,向西又驶了五十余里!”
小厮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在场的人除了布言、呼延春二人,无不大惊失色,仿佛听到了最骇人听闻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害怕?”呼延春不解。
布言也想知道其中原委。周老大率先开口:“二位有所不知,这黑水河自东向西注入大海,在入海口以西六十里不到之处,传闻有一个巨大的涡旋,宽达十余里,能把船都掀翻掉。黑水滨的船夫、渔夫,只要到了黑水河的入海口,没有谁敢继续向西航行的,更别说像这位老船夫一样西行了五十余里的。”
“对呀,我初听时也是震惊于此。后来才知道是这个客人答应给老船夫10个骨币,才使得他拿命去赌这一把。”小厮接着说,“那个老船夫和我说,为了及时发现涡旋,他在船头挂上几棵细细的水草,一旦发现水草的方向持续飘向一个方向,就意味着他们即将驶入那个涡旋里面;与此同时,他必须时时刻刻留意自己划桨的力度,一旦发现自己划起桨比较用力,也意味着快要进那个涡旋了。
“在他向西驶了快有五十里时,水草方向开始固定偏向南方。他连忙停船,告诉那位客人:‘客人,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我们都得葬身在涡旋中。’
“谁知那个客人却不管不顾,命令他继续西行。
“老船夫又小心翼翼地划了几里,海水已升温,且有大量的气泡冒出来了。他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西行了。
“那个客人也不再命令他,从船上拿下他上船前准备的圆浮木,放入海水中,又跃入海水中,双手抱起浮木,自己继续西游。
“‘你会被前面的漩涡撕裂的!’老船夫提醒他。
“可是那个奇怪的乘客不为所动,才一会儿就已抱着浮木,离开了老船夫的视线。眼看海中的气泡已越来越多,老船夫也不再敢逗留,立即折而向东返航。”
“你确定这个乘客就是西海上工?”周老大问。
“老爷,那西海上工不是一个小个子,相貌也丑陋的么?那老船夫和我描述起他的这个奇怪的乘客时,和他西海上工无异。何况,这个乘客倘若是本地人,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那个涡旋,不可能还要西游去冒险。”
布言听了,说:“你的猜测虽有瑕疵,但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有用的消息。我们姑且顺着这条线索去找西海上工。不过我始终不明白的是,这个西海上工既然一心求死,要去那涡旋里面,为什么要带上老船夫呢?”
呼延春却反应过来:“不是的,或许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西海上工,他到那涡旋里也是别有目的。而且,我猜测,他之所以要雇请这个老船夫,为的是给自己带着浮木滑行节省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