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的旭日,让清晨的白雾染上了一抹血红。
在这样的天光下,应天府的街头巷尾没有了往日的那份热闹。
尽管为了活下去的小民依旧和从前一样在奋力的四处奔波,可真正在懂得何为生活的那群人,却被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笼罩了起来。
升斗小民们并不在乎衍圣公是谁,他又是因为什么而死。可任何学过圣贤之道的读书人都不得不去在乎,不得不去探究。
科考即将开始,国朝却如杀狗一般,杀了这些读书人心中的图腾,这是何等让人震恐的事。
但让他们真的去骂一句国将不国却又实在是开不了口,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去颠倒黑背,他们实在做不出来,至少表面上不可能为此摇旗呐喊。
让他们骂不出口的关键,当然不全是所谓的正义不能被颠倒,而是这位衍圣公在直观表现上,的确站到了一众学子的对立面。
为了一己之私,煽动大家对抗科举,毁掉大部分人的前程,这样的做法实在过于恶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任何试图想为这件事辩驳一二的人,都会被那些坚定要走科考道路的普通学子,扣上一顶破坏科举的大帽子。
可衍圣公的事对他们造成的冲击,实在过于巨大。
于是沉默成为了此时此刻,众多学子和士人,唯一能给出的应对方式。
至于这次事件的背后,关于教育权柄的争夺问题,对于当下的年轻学子们来说,其实依旧是一件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毕竟没有哪一本圣贤书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世道运行的底层逻辑,其实就是对资源的争夺和掌控。就算法家的学说在这件事上已经提出了足够多的方法论,但到了当下的这个时代,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去研究它了。
久而久之,这样的认知只会在一些大家大族自己的圈子里,以言传身教的方式隐秘传承下来,没有人会公开的去说明,教授。
要知道,哪怕是在读书人自己的群体里,三六九等的概念也是依然存在的。不了解这份底层规则的人,哪怕是读书人,也只能活在这个群体的最底层。
而每一个群体,都需要有底层来提供养分。
除了这一原因之外,另一个让他们无法去思考到这一核心问题的根本原因,是刚开国的大明朝,对基层的控制力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那种到了王朝前中期才会在地方拥有绝对统治力的地主乡绅,目前都夹着尾巴,低着头在乖乖当狗。
所以当报纸上的文章,将孔讷推动整个罢考事件的动机归结为和北元串通时,并没有多少学子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毕竟向往大元的心思,很多大家大族的子弟都有。
“无天下之心,只求追逐一己之私欲,为此不惜挑动朝局的稳定,破坏天下的安宁,这样的人有何面目说自己是圣人之后!”
李希颜看着报纸上对衍圣公的定性,心里翻起了一阵阵的酸楚。
他和那些未经世事的学子不同,他知道孔讷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做这件事,所以他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此说法是不是太重了。”
“还有更重的,想听吗?”朱标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李希颜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不认识这个太子了。
“殿下,衍圣公之爵位,还是应该酌情复立。”苏伯衡直言道。作为宋濂的好友,他相信自己能在这位越来越有君王气度的太子面前,挣到一些脸面。
“不立了。”朱标很是坚决的回应道,“立来做什么?让他们在地方为非作歹吗?于国于民,我都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作用。”朱标抬手制止了想继续劝说自己的苏伯衡,“孔夫子的学说,没有衍圣公就会失传了?没有衍圣公你们就不想尊孔了?”
“臣等并无此意。”
李希颜,苏伯衡和方孝孺同时说道。
方孝孺在李,苏二人面前是绝对的小辈,所以在此刻并没有他说话的份。
“孔讷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你们也不要想着再去为一个敢挑动国朝稳定的罪人说话了。他没有被父皇送进解剖院已经是看在孔夫子的面子给的优待了。”朱标非常严肃地看了三人一眼,“说回正题,父皇的意思很明确,他知道二位可能无法接受当下的一些变化,所以二位如果想要离开的话,父皇会特别恩准,礼送二位衣锦还乡。父皇不愿意强求,但我还是希望二位能继续留下来。”
苏伯衡沉默了,在大明的教育风向出现改变的情况下,他的确想离开。但他又有些舍不得自己刚刚收的徒弟。在他的眼中,这个徒弟是那么的聪慧过人,那么的勤奋努力,甚至在心中还暗藏了一份坚毅不拔,他隐约觉得这个孩子有着天子的器量。
苏伯衡忍不住去想,也许太子已经有些偏离了宋濂当初的教诲,但这位真正意义上的皇长孙还有希望。
比起苏伯衡,李希颜倒是没有沉默,也没有犹豫,“臣愿意继续留在大本堂,为陛下教导皇子皇孙。”
朱标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平淡,眼中的目光也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接着他看向了方孝孺,“你愿意继续留下来吗?”
“臣愿意为陛下和殿下出力。”方孝孺恭敬地回答。他可一点也没兴趣回老家去。
“如此甚好。”朱标的目光落回到了李,苏二人的身上,“既然二位先生愿意继续为朝廷效力,那还请有劳二位共同出任这次科考的考官。”
李,苏二人都是一惊。一旁的方孝孺则是无比的羡慕。
“敢问这次的主考由谁来担任?”苏伯衡问。
“自然是我的父皇。”朱标答道,“我想关于这次考官的人选,二位之前应该也是有所耳闻的,除了二位是主要候选人之外,还有宋讷,吴沉,詹徽,原本孔讷也在其中。”朱标摇头,“总之,父皇对这次科考很重视,还望二位不要和孔讷一样,让他失望。”
“臣心中有数,一定不让陛下失望。”李希颜郑重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