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一口气,眼睛发酸,而这时屋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董太师召蔡中郎进见!”
两个少女应声抬头,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名使者,神情傲慢。自家没见过世面的使女有些害怕地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蔡琰整了整衣襟,出门朝使者作了个揖:
“家严忽染重疾,正在昏睡,万望海涵。”
“蔡中郎的女儿来长安了?”使者看到蔡琰倒是有些意外,因为蔡邕受董卓征召为官时并未携带家眷。
“得知家严有恙,特来照料。”蔡琰示意管家给了使者一小包银两,“烦请使者大人在董太师面前美言几句,待家严病愈之时……”
“蔡中郎德誉才名,我一向是钦佩的……”使者掂了掂银两的分量,撇撇嘴,扔回蔡琰手里,轻声说:
“可董太师啊,性子暴!之前抓住了袁绍手下一个豫州从事,煮了!袁绍的叔父家里五十多口人,死光!”
使者的声音陡然一高,蔡琰被他吓得一抖,使他对自己的表演感到很满意,再想到蔡邕重病昏睡,胆子也大了起来,干脆凑近蔡琰,带着口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粗糙的手指抚过她白皙的面庞:
“太师有要事与蔡中郎相商,蔡中郎若是称病不见……蔡家啊,小心三族的性命!”
蔡琰是大家闺秀,从没经历过这种骚扰,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江望萍在室内隔着竹帘看得心焦,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导致的,更是悔恨不已。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多谢使者提醒!”在使者还想进一步轻薄蔡琰时,江望萍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打落使者的脏手,洪亮地说,“家严刚刚醒转,明日必将拜见太师!”
江望萍气鼓鼓地瞪着使者,蔡琰惊讶地担心着她会惹火使者,没想到对方的气焰反而蔫了,讪笑几句“蔡姑娘真有精神”就走了,管家又追上去,往他手里塞了一包更沉的银两。
“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渣,就是要有气势!!”江望萍得意地叉起了腰,蔡琰却又疑惑又担忧,问她:
“你刚才说……‘家严’?”
“我……做了一个决定。”江望萍握紧拳头,咬了咬嘴唇,“你父亲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叫醒他,你们全家都可能被董卓杀死。可如果叫醒他,他一回想起小琬的事就会崩溃大哭甚至晕倒,我想董卓还是会大发雷霆。
“但看你父亲刚才的样子,我觉得,他可能只是受刺激导致脑子的认知能力出了点问题,使得他抗拒现实。也许只要跳过‘出问题’的部分,他的脑子就能继续正常运转。”
说到这里,她看到蔡琰迷惑的表情,似乎没有听懂,不由得又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就以小琬的身份去叫醒你父亲,让他以为小琬现在好好地活着,他是不是就能像以往一样,正常应对董卓了?”
并不是很复杂的发言,却让蔡琰愣了好半天:
“你的意思是,你要主动做我妹妹的替身吗?”
[一一]
在得知客栈的打工仔其实是个小公子之后,自称是“亲戚家义女”的打工妹又以大家闺秀的姿态带着使女出现了,这让客栈老板感到非常迷惑,但他还是收下江望萍递来的碎银,为他们开了一间雅室供他俩叙话。
“你……你现在的身份是蔡琰吗?”司马懿看到江望萍那身和蔡琰差不多的衣着和首饰也呆住了,不明白那天她跑出客栈之后发生了什么。
江望萍摇摇头:“是蔡琬。她因我而死,所以,我决定要负起责任。”
江望萍缓缓地向司马懿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在她自称小琬叫醒蔡邕之后,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小琬私奔的事以及子午关的尸体,以为姐妹俩只是来探望他的,然后就心平气和地去劝诫董卓不要自比太公望自称“尚父”了,并且还不缺胳膊不少腿地顺利归来,可见脑子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望萍的计划实施得十分成功。
听到这里,司马懿对江望萍十分敬佩,但还是希望她跟他回去:
“望萍姐,你真的想清楚了?你不是喜欢跳舞吗?做蔡家的才女可是不能再跳舞的!”
江望萍点点头,笑了:
“你也想清楚了吗?你这次回家肯定会挨打,而且会被严加看管按头读书,再也不能背着木剑爬树上房了。”
听她这么一说,他也笑了:
“想清楚了,背着木剑假扮游侠救不了天下苍生。我也得负起责任。”
然后他起身,施礼:“蔡姑娘,后会有期。”
司马懿与家仆一起离开后,江望萍从衣袖里取出了那个耳钉大小的小齿轮,对着它说:
“你都看到了吧?我决定了,我要留在这里。”
“等一下,我在做值日。”小齿轮里传来了言正礼有点慌张的声音,然后他拿着拖把和抹布从齿轮随意门里冒出了脑袋。
这随意又亲切的现代人模样,在如今的江望萍看来简直如梦隔世,使得她不禁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你真的决定留下了吗?”言正礼接下江望萍扔过来的小齿轮,“上次忘了告诉你,其实你父母不是你害死的,那场事故是公交车司机全责。”
“这样啊……”江望萍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睑,“可蔡琬确实是被我害死的,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好的,我明白了。这个任务应该可以结案了。”言正礼恢复了日常的冷漠表情,“但最后,我有点好奇,江学姐,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句‘如果是自己选的,我认命。如果是别人塞的,我不要。’吗?”
“记得,可现在我的想法也变了。人生啊,从出生到死亡,随机事件真的太多了,‘自己选的’和‘别人塞的’其实根本没法分得那么清楚,不是吗?”江望萍说着,露出了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勇于承担责任,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面对命运的洪流,江望萍、蔡琰与真正的蔡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为此要付出多少代价,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一二]
“哇,终于可以结案了,言殿好厉害!蔡邕欧吉桑也恢复正常,历史不会被改写了!”
看着显示屏上终于出现了“结案报告通过”字样,丹璃高兴地用手朝着言正礼比了个心,言正礼却一言不发,直接穿过齿轮随意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言正礼其实注意到了,丹璃从老家回来后就又开始用假装天真中二的“伪日语”腔调讲话,也就是说恢复了正常,这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面前这个古灵精怪活泼任性的丹璃,比她在老家沉重阴郁的样子看起来要开心多了。
但丹璃来自异世界,不熟中国历史,所以自然只觉得一切恢复正常就好,而不会有言正礼这样百味杂陈的感受。
江望萍的奇遇强度最终被定为3级,也就是“当事人就此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而那到底是怎样一条路呢?都不需要翻历史书,看看网络百科就能知道个大概:
两年后,董卓被王允、吕布、士孙瑞等人设计杀死。
同年,蔡邕因为在提到董卓时叹息而被王允所杀。蔡琬做了上党太守羊衜的续弦,生下两子一女,还和司马懿成了亲家——
她的儿子羊祜是魏晋名将,女儿羊徽瑜后来成为了司马师的续妻,在侄子司马炎称帝后被尊为太后,史称景献皇后,蔡琬则被追封为济阳县君。
她曾经像早春的浮冰一样坚硬而坚决,又薄又脆,为了对抗命运,不惜粉身碎骨。后来却甘愿融化为水,担责赎罪,并化作了命运洪流的一部分,影响着整个历史的走向。
单看身份地位,相比遭遇坎坷的蔡琰,她的一生确实是享尽了荣华富贵。
然而她在正史上只留下了“蔡氏”这个称呼,生卒年月不详。
从名字、个性到才能都被遗忘,却被当作“贤妻良母典范”为人称颂,因为羊祜的传记里记载着她“恰逢亲生儿子羊承与丈夫亡妻的遗子羊发同时生病,心知无法两全,蔡氏专心照顾亡妻的儿子,自己的孩子却病死了”,听起来高风亮节,却不知又隐藏着多少无奈和悲苦?
对一个从现代穿越过去的女孩来说,这样的人生,到底算幸福还是不幸呢?
言正礼坐在书桌前感慨着,突然想起她儿子羊祜有一句老被引用的名言叫什么来着……
对了,想起来了: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