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云优一下子想起来了。长久以来她都很看好阿拉莫乌尼亚和圣明比西这对情侣,可惜这俩都是害羞界的教科书,死活不肯表白,每天跟小情侣度蜜月似的腻歪在一起却就是要称之为“工作”“合作”,每每令云优哀叹朽木不可雕。今夜借着这个机会,她脑子想也不想就直接摇身一变成了他俩的孩子,纡尊降贵,口头上也要把两人绑在一起。
“衣柜里有新衣服,自己去拿吧。”落雁翻身回去,不再理她了。云优搓搓脑袋下床走过去,目光触及那套沾满了泥水的白裙子时,井口那灼灼的目光似乎又钉在了她的后背。
一朝重逢,相望却未曾相认,他像是打量陌生人一般注视着自己的时候,总能让她想起来五年前初遇时,尚未从巨大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的他,是如何打量着身披华彩、神色庄重的自己走过那道长长的红毯去拉他的手。那个时候的夜安河还是个很容易害羞、总是低着头的小男孩,云优还记得他行吻手礼时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像是被火烙了然后赶紧跳开并缩起来的小刺猬。
但是转眼之间,这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已经敢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啦,难道二十岁的人就会进化变成流氓么?她又想到他们逃去人间的一年里,云优作为未来的魔界女王,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壮志,哪怕是逃亡也没有放弃为魔界的持续发展谋出路,一整年都在研究怎么把人间的物理定律套用到魔界的星象学里去——这也是她那星象学启蒙老师年轻时干过的事;夜安河则借着摆渡站的关系进了一家高中,整日泡在化学实验室里,对那些试剂情有独钟。
那时他们真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学生情侣,夜安河拿着速记的小本子背着方程式,每天清早在云优楼下等着;云优就挎着个搞怪鲨鱼的书包从楼上下来,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打着哈欠,接过他手里的早餐。他们也会被学校抓早恋,很难想象堂堂魔界公主会和自己的男友在高校的树荫里东躲西藏躲避老师的追捕,但是也挺有生活气的,偷偷牵手,偷偷拥抱,要不是每个周末他们都要去附近的摆渡站复习一下魔法,很多时候他们真的会以为自己就在这人世间平淡而平凡地生活下去。
直到半个月前的那天,伪装起来的平静被一个女人的到访打破……
又想起来那摊子烂事了。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同样月华如水的夜晚,他抱着头跪在地上,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云优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那噩梦一般的味道重新萦绕在她的鼻端,她颤抖着蹲下来,她知道,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罪人来了。
那五天是她过去二十年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她恨不得冲过去把魔方路老图书馆,那个让天竺葵追过来的监护站砸个粉碎,又或者想要不管不顾地拥抱他亲吻他和他分担这抽筋剥骨的痛苦,可是在人间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学生,她必须做什么,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于是她做出了这个的决定。她会回到魔界,重拾公主的身份,碾碎那团艳红的死烬,把所有的一切恩怨纠缠都斩断,为他的磨难,也为魔界不断纷争的战乱,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虽然……她抬头,遥遥看向西方半亮的天空。
已经无法完满了吧。
她是公主云碧薇,她将会成为下一任女王,她永不可能就这样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小孩、不需要操心国家大事只需要专心谈恋爱的小孩,当然,她也永不可能放弃她的爱人。
“你的心思变多了啊,小公主。”
“禁止随意读心。”
“你还是露怯啦,其实并没有那么决绝。你在井沿上发表的演讲,是在鼓励他放弃寻找关于你的回忆吗?”落雁自顾自说起来,“你会觉得,他的失忆,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快乐远不及他所承受的痛苦吗?你会自责吗?还是卑微?忧虑的小公主,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把你的安全感都偷走了。”
蓦然间,云优想起了井边临别时自己未曾忍住的哭声。她亦未曾忍住回头,寥寥一眼,梦醒梦破,他是否想起了什么呢?被封锁在虚无中的点点滴滴,映照出某位总在街头朝着自己笑着叫着的故人。
“有个随时随地读心的朋友真是烦人啊...而且最烦人的是,你单刀直入的发言总是那么不中听。”
她说的没错,甚至在更早之前,五天前的那个夜晚,她已经幻想了无数次自己独自奔赴残山的场面,她想那就这样散了吧,让这段感情干干净净地结束,他们已经一起分享了彼此最懵懂与青涩的岁月,现在该由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了。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心软选择把夜安河囚禁在这广阔世界的狭小一角。
“但愿是我错了吧。虽然仙族是最接近神的生灵,左右天灵就是神,可是神明偶尔也会犯错的嘛。”落雁哼哼两声,不再理她了。
云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天光乍破,收拾收拾心情,该上路了。
夜安河,我相信,我们终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