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如心头有猝然的惊动,连带着面色都显得格外苍白,心底犹如倒海翻江,搅动着自己麻木的神经。
皇帝的话此刻便有如惊雷,邶如知道,一旦皇帝继续说下去,自己便会陷入死劫,否则,便对于自己来说会是生不如死的所在,那绝计是不可以的,邶如急急跪下,郑重叩头,肃然一拜。
皇帝见此,竟有一瞬间的错愕惊呆,只是呆立原地,连话都不说,转而,方缓缓恢复了神色,“你这是如何?”
邶如复又郑重叩一头,此刻,这是最合适的姿态,“陛下抬爱,臣妾不敢承受,臣妾身为女官,所求不过是尽力研习乐律,不敢有作他想,蒙陛下抬爱,臣妾忝居掌乐之位,不敢欲求不满,求陛下成全,容臣妾尽一尽做臣子的孝心。”
皇帝怔住,眼神中淌出一丝意外的目光,旋即转变成一种怅惘失落,仿若失去了极其宝贵的珍宝,带着无尽的唏嘘与遗憾,竟似要滴出泪来。如同眼前站了熟悉身影,他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像是珍重着最熟悉的脸庞,一点一点,那手竟一直在空气中游走,徘徊不去。
渐渐地,他的手缓缓落下,垂在身侧,紧紧握住,凝聚出青筋突起。
邶如陡然心惊,原来自己的母亲,曾经竟在皇帝心中占有如此分量,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烙下十数年不去的痕迹,并且随着时间的流淌愈来愈深,沉淀成这宫阙里最难忘的影子。
幽幽生死经别年,却是时刻来入梦。
不知是经历了何等事故,才会留下如此多的影子与过往。
心中愈显的沉重无比,犹如重重滚石压制着自己的身躯,邶如狠狠抓住自己的绣合欢花千枝叶百褶如意月裙的袍角,以期冀能够给自己一点力支撑下去的力量,静静等待着天威雷霆之怒的下达。
皇帝身旁的梁盛早就惊栗的冷汗频出,连忙拭着自己额上的冷汗,见邶如如此,更是凄惶的不成样子,全然失了御前侍候的风度,偷偷看着邶如,像是在责问邶如为何如此拒绝皇帝赏赐的“天恩”和“雨露”。
邶如看着梁盛,目光汇成不可转移的磐石,连丝毫的转寰都未有半分,在长久的跪立后,复又以真切的叩头来显示着自己的低微。
皇帝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跪伏于地的邶如,目光中燃起恨意的火花,愈演愈望,却在燃到极度之后轰然而逝,转瞬多了几分怜爱的目光,挥一挥手,吩咐身后随侍的小宫女,“还不快扶张掌乐起来!”
邶如于地上最后行三拜,就着那小宫女的手缓缓而起,“谢陛下。”
皇帝默然一叹,片刻过后,才恢复了如常的威严样子,吩咐身后的梁盛道,“梁盛,传旨,古者周时敬礼乐之大成,乐者为净教心性,传礼法于徵角。兹有司乐司掌乐张氏,静慧聪颖,礼乐娴熟,堪奏前人未练之曲,朕为弘国礼雅乐,自当嘉之,特擢拔其为七品典乐,赐居于内庭东六宫之长寿宫正殿主位,以兹朕好雅乐之心,一应份例,皆照末等后宫选侍之赐。”
此言一出,虽是避免了邶如恐惧之事,却犹如另外一重沉石压身,皇帝之意已然是昭然若揭,只差一个实际名分,却显然是更为可怕的结果,那种无形的毒药显然是更为致命,毒噬着自己的飘摇内心,将一颗悬着的心撕做粉碎的纸片,连一点希望都留不住。
梁盛早就惊的嘴都合不上,剧烈抖动着,带着颤音,“陛下,这……女官破格晋封本就不合宫规……何况,赐女官居内庭嫔妃之所更是……更是未有祖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