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出门前将血瓶放在了妮儿的床边柜上，希望她醒来时可以将它喝掉。我只祈求她对鲜血的需求量没有那么大，不然的话我的身体可吃不消。

我用足一个白天的时间，走访了索菲亚各地的名胜古迹，依照昨夜桑伯给我的指示，踏遍每一个马修在当年留下足迹的地方。

索菲亚只是一个二十余万平方公里的小国，游遍此国对现在的我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得不说，圣剑真是一个神奇的器物，它的灵力完全与我的身体绑定在一起，我利用这股力量便可以实现空间行走，一刻便可行进千里。

一番游历下来，我便在寻人问路的过程中，知道了马修的许多事情。比如他曾经帮助了多少过路商队，帮忙建立了源力修道院，他在担任索菲亚主教期间，收养了无数孤儿，并主持兴修水利，并在自然灾害发生时多次主持赈灾。但他生平最高等的荣誉，恐怕就是在1531年促成了东方教会大牧首与神圣教皇之间的和解。

我返回了圣索菲亚大教堂，而马修正是这里的第一任执事，现任执事是安德林陆克，也是马修在当年收的学生之一。在我的苦苦追问下，他终于告诉了我当年马修之死，确实存有蹊跷。

“您是圣骑士大人，因此我决定告诉你真相。愿上帝保佑，希望您能够为马修大人沉冤昭雪，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我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的目的。陆克很隐晦地告诉我，当年反对梵卓妮儿与马修卡洛斯在一起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反对声最激烈的不是别人，正是妮儿的父亲，也就是那个维斯亲王！

那么最有动机害死马修卡洛斯的凶手，其实也就呼之欲出了！虽然尚且没有实证，但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难怪了，真难怪妮儿那么痛苦，因为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他们拥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她在悲伤中不忍心报复自己的血亲，只能一个人背下所有罪债。

若真是如此，那也让我犯了难呢。我决定先回去与妮儿聊一聊，打开天窗说亮话，再看如何处理他们父女之间的“恩怨”！

可我刚走出教堂没几步，便在街道上被巡游的暗夜骑士们拦住，他们更是直言：“维斯亲王大人想见你，请您务必跟我们来……”

我心中惊叹，梵卓氏的耳目可谓遍布整座城市，令人细思极恐，幸亏他们对人类没有非常大的敌意。正巧我还在为马修之事所烦恼呢，或许先与他谈一谈也是可以的，因为另一个人的情绪并不稳定。于是我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去梵卓氏宅邸与维斯见上一面。

我重新踏入梵卓宅邸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看向那个面容惨白的中年男子，我心中倒是一惊，短短几日不见，他的样子仿佛苍老了许多，就连鬓前的数缕白发，也被我瞧见。

或许因为我的表情太明显，令他轻易猜出了我心中所想。他冲我欣慰一笑：“别看我这样，我已经三百四十多岁了，即使放在诺德一族，我也已经是一个老人。”

“你找我做什么？”我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询问道。要知道他之前临阵脱逃抛弃妮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况且他很有可能就是多年前造成妮儿与马修悲剧二人的始作俑者，这不免让我心中对他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突然找到你？”

“之前是很好奇，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座城市到处都是你们家族的耳目，我怕是做点什么都会被你知晓吧。”我故意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道：“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事，所以就坐不住了？”

“你今天在四处寻那个传教士的消息，难道不是吗？”维斯作出思忖的样子，缓缓道：“你们的容貌确实一模一样，可行事风格却天差地别。那家伙一脸精明的样子，可不会如你这般鲁莽。”

他这句话已经算是开门见山了，可我仍是不屑一顾：“所以呢，你批判我的鲁莽，不会是想掩饰什么吧？”

“呵呵……我并非想掩饰什么，但你若欲知晓那个马修的事，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的。还不如直接问我这个当事者，何必那么大费周章？”梵卓维斯轻笑道。

“你如此费尽心机地请我过来，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我当然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仍是讽刺道：“来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你一定觉得是我拆散了妮儿与马修卡洛斯对吧，其实这么说也没有错。”梵卓维斯突然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我的确反对他们在一起，理由很简单：那个家伙，根本配不上我的女儿。”

“配不上？真可笑。”我不禁嗤然一笑：“在这个时代，你们居然还觉得自己高人类一等。”

维斯亲王摇了摇头，道：“有些常识我想你应当知道，那就是90%以上的血族都是人类转化而成的。然而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样也是个人类，而且也是一名职业骑士。”

“你也是职业骑士？”我有点讶异，可仔细一想，初次见面居然就见到作为吸血鬼的他施展神术，这也就说的通了。

“真正一生下来就是吸血鬼的很少，比例连10%都不到，他们被称为原生吸血鬼。几乎所有的吸血鬼的亲缘关系都是由初拥仪式形成的，我想你应该明白吧。可是妮儿却是不同的，她并不是被我转化的，而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女儿。”

“你是说，你们父女俩都是被其他吸血鬼转化而来的？”我刚说出口，可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不，妮儿她一出生，就是吸血鬼！所以我们之间存在本质上的区别。而她的母亲曾经与她一样，是梵卓氏的小公主，也是原生吸血鬼。”梵卓维斯的语气变得强硬甚至不容置疑起来，然而接下来的话语更是犹如惊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我正是被妮儿的母亲所转化，因为我爱上了她，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心甘情愿成为吸血鬼。你觉得这样子的我，会刻意打压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爱情吗？”

维斯的逻辑似乎真的完美无缺呢，要知道他真的爱上了女性吸血鬼，甚至甘愿被对方同化，起码有了这样的经历，应该不会再阻碍后世类似的情侣们吧。当然这其中或许存在其他我不知道的秘密。

“那为什么你还要反对……”

“我不是说了吗？那家伙根本配不上我的女儿。”维斯亲王又将他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配不上？怎么会。我听说那个马修温和善良、富有才情，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在索菲亚深得人心，简直如同圣人一般……”

“你真的觉得这世间存在圣人？”维斯突然问了我一句。

“这个世间似乎并不存在十分善行的圣人，因为只要是人类都会存在自私的一面。但至少只要我们想，人人都可以努力行得七分的善举。”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教授我们宗教伦理学的何塞西老师所说的一句话，并用此作答。

“是啊，人性固然可以行七分善举，但却难以行得十分。”维斯感叹道：“但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人，他们明明只能行得七分善举，却总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他们总是不断给予自己心灵上的暗示，夸大自己的善良。久而久之，他们就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圣人，可最终在面对关键的事情时，他们承担不起自己所立的道德人设，最终落得悲惨的结局。”

我越听越迷糊，总觉得维斯亲王在讽刺着哪位生性虚伪的人物，而他的抨击对象，或许就是那个马修卡洛斯吧。

“马修卡洛斯，就是那种人！虽然算不得什么伪君子，但他无法做到自己所立的圣人哲理，他的性情中掺杂着大多虚假的东西。所以，他配不上我的女儿。”

我猜的果然不错，可即便他描述的是事实，那至多只能说明马修并非是个十足的圣人，可也代表不了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我的结论就是：“这不能成为你们杀死他的理由！”

“我杀死他？”维斯惊诧了一句，然后怒喝道：“你知道什么，那个虚伪的家伙，是被自己的圣人道德给害死的，就让我来告诉你一切吧……”

铺垫了那么久，维斯终于向我娓娓道来。那是帕拉丁历1529年的春天，梵卓妮儿与马修卡洛斯相识于卡拉玛圣城，不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发生了似曾相识的事情。当时的马修正是为了从暗夜骑士手中保护可怜的孩子们，而与这位吸血鬼少女发生了冲突。

那时的妮儿刚刚成年，从小娇生惯养的她理解不了人类的善举，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帮助与守护他人，于是对这个善良的传教士产生了很强的好奇心。

于是那位吸血鬼少女便在闲暇之余屡次登门拜访，如同牛皮糖一般纠缠着对方。传教士见少女本性不坏，便时常给她讲述《起源》圣书中的道理，希望可以引导她一心向善，改掉她的大小姐脾气。

郎才女貌的二人，都拥有常人所不及的美貌，日子相处得久了，一来二去，他们也就坠入了爱河。虽然他们的感情遭到其他氏族的非议，但是鲜血王冠的继承者，有权选择自己的伴侣。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得知索菲亚是一个被血族统治的国家后，马修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恐惧与逃避的意志，反而提出人类社会应当全面接纳吸血鬼，一视同仁。他提出对吸血鬼们进行统一教化，同时帮助他们解决生存问题，甚至认为如有必要，连他自己也可以转化为吸血鬼，与那些可怜的家伙同甘共苦。那时的妮儿从外表到灵魂都无比欣赏这位传教士，认定他就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伴侣。

但是另一个问题却摆在了妮儿的面前，虽然吸血鬼的社会法律并不禁止人类与吸血鬼在一起，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先将这个人类转化为自己的同族。因为这涉及到人类与吸血鬼，两大种族之间所存在的巨大的伦理问题。

当时的维斯亲王并没有反对他们二人的婚事，相反作为梵卓氏的领袖，他大方地授予了妮儿转化恋人的权利。可谁会知道，这正是悲剧的开始……

那个不为人知的月圆之夜，血族少女抓住年轻传教士的手，再次询问他是否愿意永远与自己在一起，她得到了传教士虔诚的回答：“仁慈的上帝为我们见证，纵然我将来死去，灵魂依旧爱你如故、矢志不渝！”

少女从未如此高兴过，她兴奋地抓住男子的手：“我们会获得永生，你可不要后悔哦。”

谁能料到，少女下一刻便露出了两颗尖牙，然后一口咬在传教士的脖子上，马修没能反应过来，只在一瞬间的工夫，他便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厥。

看着昏迷的男子，妮儿会心一笑，然后割开自己的手腕，将大量血液喂给了他。这便是吸血鬼一族的神圣仪式：初拥，千百年来，他们就一直依靠这种方式，繁衍与创造新的成员。

可维斯亲王告诉我，当马修醒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当那个传教士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吸血鬼，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恋人是吸血鬼的事实，他无法接受这一切。

或许他依然爱着那个血族少女吧，即使得知了对方是吸血鬼，但是他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也变成了吸血鬼。因为他是一个将神明信仰刻在骨子里的传教士，他无法接受自己不能行走在阳光下，一辈子都活在暗影之中。他不能接受下半辈子沦为嗜血的怪物，被上帝诅咒，灵魂永远不能升上天堂。

当然那时痛苦的还有意识到自己可能铸成大错的妮儿，特别是恋人的一句“嗜血的怪物”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询问维斯亲王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然而维斯却轻声安慰她：“的确有很多人一开始接受不了自己被转化的事实，但只要让他享受到吸食鲜血的快感，他便会沉沦下去，逐渐接受自己已经成为吸血鬼的事实！”

我只觉得这个故事实在过于讽刺，一个呼吁种族博爱的传教士，声称要全面接纳吸血鬼，结果反而接受不了自己被转化的事实。而另一对父女，怀着所谓追逐爱情的权利，随息摆布他人的命运。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无辜者！

如我所料，妮儿又听从了维斯亲王的建议，他故意抓来一个女人，引诱了饥饿的马修去吸食，马修心理抗拒，但终究抵抗不了这种血瘾，结果被本能肆意支配……

马修一下子便将那个无辜女人的鲜血吸干殆尽，等他回过神来时，可怜的女人已经成了一具凄惨的干尸。传教士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滔天罪行，他痛哭流涕，痛苦地怒斥着梵卓妮儿欺骗自己、引诱自己成为怪物与罪人，而自己将永远无法得到上帝的宽恕。

传教士痛哭了一夜，妮尔一直在身边安慰他，但此时她说什么话恐怕都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