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看到他们,宋韧却一眼看出了那是他的先生,他快步而去,没想,比他更快的是他身边的师兄。
宋韧的师兄姓肖名宝途,字长肃,他在家中排行第五,以往同窗中人都叫他肖五,这厢肖五快步往前,显出了他腿脚不便的仪态来,快至秦公面前时,他跪了下来,朝先生磕头,眼泪直流泣不成声道:“先生。”
肖五家贫,年幼得秦公赏识,受秦公资助进学,他是大燕立科举以来,青州第三批择才成秀的寒门子弟,他那时被择为秀才后就是为官之途险阻无数,但比之寻常百姓那也会是一生衣食无忧,只是肖五十年寒窗苦读方有了个结果,没有多久,他被同村的大舅子花言巧语骗往了他乡,几经磨难才回到了家乡,这一回就是二十年过去了,过往年少成名举州皆知的贫民天才成了一急就脚跛手颤的废人,见到栽培他的恩师,哭得更是痛不欲生。
秦公被人泣声磕拜在地,没认出人来,他老人家还愣了,等抬头看到宋韧,见到自己的半子,他忙伸出了手,“子原。”
宋韧字子原,他的字是二十结冠那年,先生赐予他的。
“先生,先生……”宋韧这厢已快步跪至了先生面前,握住老人家的手,与慌了的老人家道:“他是宝途师兄。”
肖五的名和字,都是秦公取的。
他三岁没有人教就会认字,是他那个青州近郊的三县九村到现在都有名的天才,当时秦公闻名而去,见此子真有辨字识音、过目不忘之能,就给了他父母钱财让他们带着他进了他当时坐堂的书堂念书。
秦公很看重他这个学生,肖五也没有辜负他先生的期望,他在结冠那年,成了开科以来青州在全国榜上排名前百的秀才……
只是成名之后没多久,秦公就再也没听到过他的名字了,他听说弟子已带着家属跟着岳家的人到他乡做官了,后来许多久没有消息,他也当是路途遥远通信不便,就不再去想他这天才弟子之事了。
“怎么就……”秦公一听,看着那满头华发,跪地呜咽的老弟子,老人腿一软,倒在了弟子面前,抱着他的头呜咽,“怎么就成如此这般了?”
宝途还不到五旬,怎么就有与他这老态龙钟的老糊涂一般的面容?
“先生,”几经险难才回到家乡,才回到先生面前的老弟子羞愧悔恨难当,在先生的抱头下更是心如刀割,“我错了先生,我有愧于您的教诲,您原谅我罢!”
秦公听着,老泪已流满了面容:“宝途,你怎么了?你在外头可是受苦了?别哭了,你说给先生听啊……”
宋韧在一旁看着动容不已,心中也难受得很,他别过头,险些掉出泪来。
先生这一生,育人无数,可为弟子操的心、担的罪不计其数,真是让他这等让老人家到老都放心不下的人无颜面对他老人家。
宋家四兄弟随他们师祖住在学院供给师祖他们这些坐堂先生居住的内院之地,这没什么不好的,尤其大郎知道住在外头要花不少银子后,更是带着弟弟们帮没有奴仆侍候的先生们打扫屋子,往日进了内院,更是不许调皮的三郎四郎高声打闹喧哗,只要他逮着一次,他就能带着二郎吊打他们一次,不带一点商量的余地。
三郎四郎这几年都学乖了,从不在后院打闹,扰了与他们住在一处的老先生们的清静。
书院只给没有太多家累的先生提供居处,他们四个已然是他们师祖的家累了,宋大郎身为四兄弟的兄长,这近五年他来显得很小心翼翼,生怕被赶出书院去,家中又得花费一笔银子为他们的居住之处费心。
现在,父母上来了,只要他们到了,师祖就带他们搬家住到新宅子去,遂一听到师祖身边的老人老鲁头这位老叔公来说他们的父母已经到了,父亲已经到了书院来看他们,宋大郎一听就撒开了腿往三郎四郎的课堂跑去。
二郎本跟在他身边,见大郎哥跑了,他也想跟着去,这头也有些慌忙,忙跟老鲁头道:“老叔公,你且回去,我们四兄弟随后就来,烦请跟师祖和父亲通报一声。”
见老叔公点了头,二郎扶着他出了他们这处课堂的大门,等老人家从另一处快步去了,这才放心跟着大郎哥的方向跑去。
不远处,他们没走远的同窗中人看到他们两兄弟跑远了,有个跟这两兄弟不和已久的人跟身边的同窗嘲笑这两兄弟道:“这两人,不知道从他们那老下人那听到什么好消息了,许是知道哪位先生家要请客办席,要叫上他那两个丢人现眼的兄弟去人家家中蹭食打牙祭呢。”
那跟他一道的富贵子弟听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蝇蚋而已,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也不瞧瞧,鸣鼎书院可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地方官家中的人可进的地方?
他们身边跟着的人因这两句取笑哄堂大笑了起来,跟随他们摇头而去,这厢二郎猛跑已经跟上大郎,已跑到了二郎三郎所念书的丰盛堂。
三郎四郎背着书包正在跟同窗好友说话,四郎先见到大哥二哥,欢快地跳起脚摇手道:“大哥二哥,这边,我们在这边。”
大郎二郎忙跑了过去,大郎一至就抱着小弟弟的头,喘着气跟他说:“莫忙了,快去师祖处,爹来了。”
“爹来了?”四郎当下就往上猛地跳了起来,刚跳到大哥身上,他“嗖”地一下又飞快爬了下来,手忙脚乱朝三郎扑去:“三哥三哥,我们说好了的。”
三哥可是答应了他的,衣裳借他两外袍一褂子,让他凑齐四身整齐的春夏秋冬的衣裳,万不能让娘知道她千里迢迢托人带过来的衣裳被他糟蹋得没两身整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