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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5 章

管世人作何他想。

挚子执拗,犟劲一起,大有掀翻天地都在所不惜之势。

宋小五微微一笑,轻抚了下他的头,道:“去送罢。”

“母亲!”世子捏拳,肩膀颤抖,“您是德王王妃,德王府城府主母!”

您不能随心所欲,谁才能?

宋小五牵了他的手,送了他到门口,俯下身正了正他的世子冠,微笑道:“去罢。”

做不到的事便不能做,谁都要依势而活,依势成势,方才是永久之道。

她能忍下的事,想必以后她不在了,往后念起她,她的孩儿在失势之时也能多得一分蛰伏之道的信念。

为人父母,能给予孩子最好的教养就是以身作则。

小世子挥袖而去,气势汹汹。

近候在侧的杨柳看着世子的背影,担忧地叫了一声,“世子。”

宋小五却毫无担忧,看着世子愤怒不甘,但生机满满的背影,欣赏不已。

浓烈的胜负心,对世事的不满,是驱使人不停往前走的动力。

成功是野心与能力齐具者的战利品。

这夜半夜突然狂风暴雨,第一道闪电下来,宋小五就被惊醒,她当下掀被下床,握着手中剑站于大门门中,守夜的闻姑带着侍女进来,大风冲进,冲起了她的衣裳与长发,黑暗中执剑而立的德王府,尤如地狱当中持剑而来的鬼魅。

“出去。”后宋小五一步下床的德王冷然朝侍女们斥了一句,抱住了身前的人,在她耳边安抚地连嘘了几声。

宋小五任由他抱着,待她抬眼看清了外面的雷鸣闪电,隐在暗处的暗卫也出来报府中内外没有什么动静她,她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倒在了德王的怀里。

“下雨了。”凉风打在脸上,宋小五看着乌黑的天空中那些刺眼的闪电,听着雨声哗哗而下,打在地面石砖上的声音,喃喃了一句。

“下雨了……”德王抱着她微凉的身子,接过了闻姑无声奉上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他没有看向天空,而是神情专注地看着怀中那张忽明忽暗的脸,不在乎外面的雷鸣闪电有多恐怖,有多奇异。

这世上最奇异的景象,已在他怀中,窥探一生也不会有厌倦之日。

身上暖和了起来,他大手的温度,烫到了初闻炸雷掀被而起的宋小五那颗冰冷紧绷的心……

她回过了神,良久,她道:“我定会护住你们。”

再如何让自己坚硬,她也做不到无畏。

她还是前世的那个她,只要她想做到的,哪怕是油尽灯枯,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我也会。”她冰冷的神情,坚定的语气让德王久久无法言语,半晌后,他沙哑着回道。

他亦然。

她能为他做到的,他也想,他也愿意。

“好。”这次,宋小五真正地回到了人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投入了他的怀中,不再去看那一次次提醒她不属于这个世道的奇观异景。

她在乎了又如何?既然她来到了这一世,那便努力到她咽气的最后一刻。

燕都连下了数日雨,宋家祖母出殡那日早上,天空已放晴,只是路上泥泞,一行人送完葬回来,已如在泥地当中打滚了一翻。

从皇帝下旨到宋家祖母入葬,不过区区六日,是以宋家祖母能得风光大葬,墓却修得简单,比不过那些同等诰身,已归天命的命妇的大墓,规格甚简,倒也给宋家得回了一些简朴持家、宠唇不惊的名声。

宋小五的身份,本应不该出面抛头露脸送祖母,但她素衣简发,隐于宋家女眷当中,从出门到入墓,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

宫中燕帝得此消息,冷笑了数声,冷嘲道:“听起来这孝心可嘉。”

不过狠起来,她也不会当自己是宋家女就是。

小王叔唯她是从,她做的任何都是好,同样的事他行来就是小肚鸡肠,没有天子之风,当真是可笑。

这厢宋小五回来一身泥泞,麻衣膝盖以下一片乌糟,陪她一道送葬的德王与世子也没好到哪去,她一回来有事要吩咐,没顾换衣裳,道等下回王府再换,他们也就没换,跟随宋韧等宋家人前去前堂,与前来送葬此厢辞行的亲朋戚友道别。

一家人身上最干净的就是一路被父母兄长抱于手中的北晏了,北晏今日安静乖巧无比,父兄一长,姑姑端来温水,她便双手去捧,接来杯子小心翼翼地送到母亲嘴边,“母妃,喝水水。”

宋小五摸摸她的小脸,低头喝了一口。

此时,此前被她送回来的老莫叔老莫婶被下人搀扶了进来。

此次,宋小五要送他们离开,在此静坐下来,想的都是这些年来这两人对她的偏爱,那些偏爱当中不乏愚忠与自身命运与地位的不得已攀附,但确切受好的是她,得到了偏爱的也是她不假。

见二老进来,她眼睛格外柔和。

“小娘子。”被她以闻姑姑前来郑重传叫相请,两老路上已经哭了一路,之前他们离开德王府也哭了一场,但那时候的哭是他们老了,不能再服侍他们的小娘子,但这场哭,他们是痛彻心腑。

之前宋小五已给他们认了一养子,是德王麾下一位忠肝义胆的属下,此人断腿残耳,因掩扶兄弟而负伤,后又因任务伤了一只眼,德王不再让他做事,宋小五观察良久,让他带着妻儿认了老莫叔老夫妻作养父母,然后悄悄离了德王府,去了燕都的近郊生活。

这次老夫人过逝,老莫叔夫妻带着子孙回来送殡。

宋小五之前已和过门来请安的莫家义子说过了她的打算,她打算让老夫妻这次回去后收拾家什,远离都城,隐姓埋名,抛弃过往重新立根立家,彻底不再提起有关于都城的任何事情。

见两老过来已哭得奄奄一息,想来已经得情,宋小五叹息了一声,把小娘子放入了莫婶怀中。

老莫婶抱着小郡主,更是失声痛哭,呜咽道:“小娘子小娘子,您就让老婶死在您身边罢。”

她老都老了,去什么异地他乡呢,那不是她的家。

老莫叔在旁拿衣袖掩着老眼,呜呜地掉眼泪。

“婶奶奶不哭……”北晏拿着小手绢给老莫婶擦眼泪,擦了几下,大眼睛当中泪花闪闪,“莫哭,莫哭了。”

老莫婶更是哭得呜咽不止,小厢房一时之间,只剩两老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

但他们记得他们小娘子是不喜哭泣之人,哭了半晌怕遭了她的讨厌,忍住了眼泪,又再三低声恳求,让他们留下,让义子带着孙儿远遁就是。

“那是我给你们的家,你们不守着,谁守?”

宋小五叫退了身边人,让今日皆来了的闻杏杨柳都退了下去,此翻叫老夫妻俩过来,一是道别,二是给他们一些傍身之物。

把东西拿了出来,宋小五把北晏抱回了怀中,放到地上,跟小女儿道:“小娘子,代母亲与莫公公和莫奶奶作别。”

“是。”北晏应下,跪下举手作拱,“北晏代母,与公公,奶奶作别!”

老莫叔老莫婶当下扭过头,再行呜咽不止。

与两老告别,又与父母说了几句话,宋小五没在宋家多留,就与德王带着儿女回了王府。

当晚,老莫叔老莫婶与义子义孙回了近州,不多日,举家南迁,自此之后,再无他们音信。

数百年后,一庞大的木姓家族有一子孙因自身兴趣所致,大修祖谱,追根溯源,发现自家祖先由莫姓改姓而来。

这一年的秋末,举国丰收,唯独德王封地晏城收获了了,又遇上百年一遇的沙尘暴,沙尘盘旋于晏地上空,近月不去,晏地百姓投走他乡,眼看封城已成危城,命在旦夕,德王向上请求回封地坐镇。

皇帝不舍,道不愿皇叔回危城受难,愿意留皇叔在都城颐养,派朝中大臣前去晏城帮皇叔解救封地,待封地恢复往日繁荣,皇叔再回去不假。

德王被气得在朝廷大哭了几日,每日都表述晏地用先皇赐他之职,他生是晏地之王,死亦是晏地之鬼,不愿皇帝为他为难,还折耗国之栋才。

两叔侄在朝廷斗智斗勇,惺惺作态,你来我往了好几回,在得知晏地冶练兵造之才已经投诚,在往燕都的路上,又留下了德王世子的那位老师,把晏地的五万护城军砍到了三万,燕帝才松口让这一家子回去。

德王骂骂咧咧地带着王妃世子上路了。

前行时,皇帝令太子代他前来送行。

送别台上,太子含泪与叔祖父作别,情到深处之时行了跪拜大礼,坐于马上的德王见大孙子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颇有些忧虑,等一行驶离了都城,他钻入马车,与王妃道:“信儿回去,他那父皇可不见得会夸他。”

太子之重情重义,比德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他当个好儿子好兄长无疑是极好的,但当个太子,尤其是燕帝这样的皇帝的太子,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宋小五沉思半晌,方才淡道:“但愿他有那运气。”

有那长命的运气,有那当皇帝的运气。

这些年德王府一退再退,如若不是晏地已成迟暮之相,人也被皇帝挖得差不多了,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回去。

他对德王府以及德王,已到得理不绕人的地步。

朝廷附和帝王者众多,起初还有几个会为德王府说话的,后来见帝王不喜,还被打压,渐渐地就无人再提了。

但人人心中都有一本帐,孰是孰非,长着眼睛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数。

而皇帝不择手段挖回去的人,未必是他的人。

正如他的忠臣,有朝一日,未必会是他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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