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昏暗的沙阳下,血光飞溅。
平昌十八年,四月八日,午时末近未时,礼仁殿。
德王世子垂首,嘴角含笑听宗族中一年长兄长说话,这时有来人请示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世子嘴角笑意刹那冷却,他抬目朝殿上之人望去,瞬间对上了殿上人那双充斥着寒冰的眼。
世子的眼亦如寒冰坚锐。
那对视间,如两团寒冰在空中激烈相撞。
突然,皇帝嘴一勾,朝世子笑了,眼中皆是轻蔑讥讽。
你母亲再能,在朕的地方,朕想她如丧家之犬,她就是丧家之犬。
她就像狗一样向外逃生。
那笑容,让世子的手一下,手中握着斟着热露的杯子掉在了桌子上,他脸孔刹那间赤红一片,想都未想,他当下就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的瞬间,坐在他身侧的太子也突地站起,急急拉着世子的手,把手中的杯子塞给他,笑道:“小王叔别急,用我的杯子。”
世子没理会他,双眼狠毒地看着龙椅上的人。
“瞧,小王叔,我这忘了我这杯子是喝过酒的,沾了酒味,使不得使不得,”在他上首的太子转过身,拦住了世子的身体,也挡住了上面朝下望来的眼神,他朝世子温笑道:“我这让宫人给您奉个崭新的来。”
“来人啊……”太子死死地拦在了两人之间,拦住了世子的冲动,拦住了皇帝那双无情看向他的眼。
“来人啊,”太子的话刚毕,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出声,“把世子拿下。”
皇帝的声音不大,但笙歌鼎沸,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停的殿堂在片刻之间静如死寂。
“圣上,”皇帝下面,与丞相同坐一席的宋韧端着笑脸,笑得一团和气开了口,“圣上,老臣敬您一杯。”
他站了起来,不等皇帝说话,撑着老腰,颤颤悠悠一鞠到底。
“圣上,小臣敬您一杯。”坐在后尾的宋大郎站了起来,随老父一般,双手握觥,一鞠到底。
“圣上,”宋大郎同朝的忘年之交,刚点为殿试状元不久的小神童昂起脑袋,朝上位的皇帝陛下脆声敬道:“小臣敬您一杯,愿你寿福高过于山,圣名渊长如海。”
“圣上,微臣敬您一杯。”宋韧一手提拔起来的弟子,这些年治河有功的工部主事站了起来,低首别头双手奉杯往上。
“圣上……”
“圣上……”
“圣上……”不断有人站了起来。
陆陆续续地,朝贺之臣,站起了十之一二……
“圣上,臣敬您一杯!”武臣那边,为护国将军的前西北元帅撑桌而起,大力跪下,铿锵道。
“圣上,臣……”元帅的旧日部下看着师长跪下,心中一横,亦站起在长官后面跪了下去。
要死就一起死罢。
“哈哈哈哈哈,”皇帝看着一个紧接一个跪下的臣子,攸地朗声大笑出声,“好,好!”
皇帝大笑了起来,笑到眼中闪起了水光,一个挨一个地仔细打量着这些随着宋阁老朝他道贺的臣子们。
他没想到,不在朝中的宋阁老和德王的党羽竟如此之多。
皇帝笑着一一观量着他们,等对上符简,他的笑容渐渐止了。
符简之手搭在杯盏上。
皇帝从符简的手,看到了符简的脸上,他冷下了眉眼,与符相淡淡道:“丞相,你也想敬朕一杯?”
符简搭着杯盏的手一直未松,也未抬,直到此时皇帝出言,他释然一笑,抬起杯子一喝而尽,朝皇帝亮杯,“臣先喝为敬。”
他目光赤诚,态度磊落地看向皇帝。
帝为明君,他为贤臣帝为昏君,他只能为逆臣了。
他忠的是明君,是天下万千子民,他不能眼看法家大成在际,却由人由一己私欲毁灭殆尽。
看着连个女人孩子都不放过,非要跟旧事旧情过不去的皇帝,符简这次真真是失望了。
那位王妃再不好,她给这天下带来了无数的实际功劳世子再不好,他现亦是一介稚子德王再不好,他亦为了江山、为了皇帝一退再退……
怎么就非容不下?
他连一个对他有诸多纵容的德王容不下,有朝一日也容不下他们执法于手、说一不二的法家诸人罢?
容不下的,符相现已毫无侥幸之心,清楚知道除非法家改为皇帝成全私欲的鹰爪,若不德王一府的今日就是他法家的明日。
“好!”皇帝拍桌怒声而起,正欲要暴怒之际,看着磊落坦然非常的符简,他收拢了五爪藏于袖内,忍着怒焰转身快步而去。
他怕他再多留一下,当面就把符简撤了。
皇帝走后,大殿不少人才得已喘息,纷纷抬袖擦头,这厢世子走到了外祖身边,朝外祖跪了下去。
“这是为何?”宋韧速速扶他起来,“使不得。”
宋韧把人扶起,见世子双眼赤红,他不禁手一抖,忍了又忍方道:“可是哪儿忤逆了圣上?快快请罪去罢。”
世子紧紧一握外祖的手,沉着浅笑:“外孙这就去。”
他怕是不容易出去了,母妃与这一位的恩怨已被触发。
母妃说这位不敢,但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