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进来吧!”似有所感,老者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沙哑且含糊,同时用手轻轻拍了拍正在给自己撵被角的手。
此时老者处在弥留之际,与几个月前劝慰徐川生时反差极大:一个露在被褥外的头,皮似贴着头骨,眼窝深陷,口微张,唇内蜷,却看不到一颗牙;一双搁在被褥外的手,关节虬结,筋皮布骨,瘦如枯枝干柴。
撵好被子,老者儿子快步走了出去,只是脸上一片阴郁。
“灾星,你过来干什么?”精壮汉子将徐川生拦在屋外不让进,并大声喝骂道:“快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被拒之门外的徐川生,看着以前待自己友善且和蔼的村叔,脑中闪放着往昔温馨的回忆。
可刹那回忆过后,眼中却是闯入一张满是嫌恶的脸,不禁悲从心来;那冰冷的表情和难听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寒刃,直刺得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老者听到喝骂声,眼睛怒瞪,口中发出“嗬嗬”声,双手挣扎着做扣状,愤怒地击打着床铺,木床被击得“啪啪”作响。
“爹……”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悲戚的女声,使得正欲转身离去的徐川生止住转身的动作。霎时间,其脸色由羞辱悲凉的涨红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
那喝骂的男子听到屋内妹妹的悲呼,顿时更加激动、愤怒,更加肯定徐川生就是不祥之人,就是灾星。恼怒之下,他直接抄起旁边一根木棍对着徐川生就砸了下去,冷不丁的,徐川生被砸了一个趔趄。
“再打,就要出人命了!”那人还欲追打,却是被从愣神状态惊醒过来的妻子一把抱住。
而徐川生,则带着流经惨白面庞的血色细流,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项木拉着离开了。
“或许,我真的是个灾星吧!”躺在院子里,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徐川生骤然幽幽自语道。
“胡说!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一些事,可那些事跟你没多大关系,更不是你能控制的。”项木反驳道。
“不要多想,更不要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就把责任都归咎于自己!”
“人各有命罢了。”
“如果你真是灾星,那我这么多年一直跟你在一起玩,怎么一直都好好的?”
“虽然有一次被打得很重,可那是因为我撺掇着去私塾偷听导致的。那么重的伤,大夫几乎都让我爹准备后事了,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就好了,而那段时间你去我家最勤,如果你是灾星,估计我早就没了。”
“还有雷子哥、文子等同窗好友。我们一起玩,还不是都没有什么事么。”
“还有光叔、阳哥等那些人,他们之前和你家走得很近,而且也都颇为关照你,可也还好好的!”
“那些捕风捉影、乱传流言的人,都是些没读过什么书的人,思想未开化,脑子愚昧得很,人云亦云。”
“这些风言风语,偏听不得,深纠不得。”
徐川生并未回话,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在沉默中失神地望着星空。
“我想,我该走了!”正当项木眼皮逐渐沉重,将睡未睡之际,徐川生冷不丁地开口道。
“走?去哪里?”项木顿时睡意全无。
在这一瞬,他心中想过好几个念头:去哪里?去城里?城里热闹,可以找雷子哥;或者去更远的外面看看,说不定还可以找到文子……
“不知道,反正就是离开这里!”
“我陪你……”
一阵沉默。两个少年并未看向对方,他们仍旧保持着静静的躺姿,痴痴地望着星空,似乎在那星空深处,隐藏着什么极为吸引他们的东西。
“伯母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要走了,她会很伤心的!”
项木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母亲已经够苦了,自己再走,她肯定会很伤心的。他也舍不得那个慈如春日暖阳般的母亲。
可是,他有其他兄弟姐妹;而川生,现在却只有自己这一个兄弟。
当两人最终做出决定后,便都走向了亲人所在。
只不过徐川生走向的,是一座位于村外漆黑荒山边缘处的孤坟;而项木走向的,是一座有一丝微亮烛光的屋子。
当两人再次聚在一起时,一个额头覆有红印,并沾有泥土;一个双眼红肿,并伴有细微的吸鼻子音。
项木知道,他已经和他哥哥做了最后的道别;徐川生猜测,他并未敢和家人当面道别,只是偷摸辞别。
此刻在星夜里,看着星空下一言不发,埋首闷头向着村外逃离似的好友,徐川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谢谢,兄弟!”看着身前只比自己大一点的好友的背影,徐川生嘴巴动了动,并没有出声,因为他怕那声音会伴有哭腔。
在离开的路上,项木带着不舍与愧疚走在前面,而徐川生则是带着苦涩与落寞跟在后面。似乎项木成了逃离者,而提出离开这里的徐川生成了追随者。
前路未可知,或许一路坎坷,飘忽不定!
夜色里,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孤独地指向那个平静的,似乎陷入了沉睡的村子。一两声狗吠穿透了夜的沉寂,似在送别,往日半夜里最是惹人厌恶的声音,此时却为逃离的两人带来了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