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下,就没人敢指责太皇太后。
果然,随着安国少季发问,窦漪房一改脸上的淡然,严声问道:“安国少季,你是在指责吾吗?”
“臣不想指责太皇太后。”安国少季目光如炬,直接迎上了窦漪房的老眼昏花,“臣只是想为那些枉死边军,饿毙边民求一个答案。”
“韩安国将军的奏疏,很早就将陇西的情状上奏,太后为何视而不见?”
“夏宽一车车粮帛送往戎人之时,陇西灾民正嗷嗷待哺,冻毙于风雨之间。”
“太皇太后身居广厦之间,听不到陇西灾民的临死前的呼号吗?”
“臣知太皇太后,欲以夏宽和招抚之事以教陛下。”
“昔年太皇太后在代地之时,随文帝躬耕田野之间,奉养灾荒之民。自身却勤俭质朴,挑灯夜织,甚至熬坏了眼睛。代地之民,无不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曾经的太皇太后,视我汉家子民如亲子。如今却是以视民如草芥。甚至欲以汉民之血,为陛下写下帝王之道。”
“太皇太后在教授陛下时,可曾想过,那些死去的汉军与边民,也视太皇太后如君如母。”
安国少季说完这些话,也不避讳,直接盯着窦漪房。
窦漪房明明看不见安国少季,却是本能避开了安国少季的目光。
手上握住的龙头杖,一时间也没有抓稳,摔在了地上。
窦漪房没想到,安国少季在指责完天子后,甚至连自己敢骂。
她有无数的借口,来反驳安国少季的话。
以人教人,不如以事教人。
天子就是江山社稷,教导天子,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为过。
或者直接甩锅给臣下,说自己已经召集大臣商量过了,大臣们认为这事不着急,且先放着。
但这些话,却是卡在喉咙之中,说不出口。
皇权是一個很奇怪的东西。
一言可决人富贵,一言可定人生死。
可在大义面前,皇权很多时候也是脆弱的。因为统治天下人的权力,必然要假托天下大义的名义。
自古以来,无数忠谏之士,凭借着一腔热血和天下大义,将掌握皇权的天子按在地上喷。
太皇太后在大汉是至高无上的,执掌孝道的大旗,连皇帝都要和她商量着来。
若是欺世盗名之辈,只是开口指责她,窦漪房就敢直接让人拖下去砍死。
但安国少季此时一字一诛心,一掌一血痕,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的为民直言。
却是让窦漪房连找借口的余地都没有。
可笑,她堂堂太皇太后,经历无数朝堂风雨,竟然被一黄口濡生说的抬不起头。
但窦漪房毕竟是太皇太后,是天下至尊,还是一个女人。既然讲道理说不过安国少季,那她就和安国少季展示权力。
窦漪房冷着脸,厉声喝问道:“安国少季,你不怕死吗?你平国公亲族众多,不怕我灭你三族吗?”
安国少季想到从小到大在家族中的糟糕待遇,以及那群奇葩的父亲兄弟,冷声道:“太皇太后想要用刀兵掩盖自己的失德吗?”
“太皇太后莫不知春秋之时,崔杼弑其君,三杀史官而不能改其书。”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杀戮能让大义屈服。”
“今日安国少季为民请命,太皇太后莫说诛我三族。”
“诛我十族又如何。”
谈到崔杼弑其君,坐在大殿角落记录帝王起居注的太史令司马谈不由抬起头,一脸骄傲,随后立刻低头奋笔疾书。
刘彻瞟了一眼司马谈,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幸灾乐祸。
司马谈想来是将安国少季喷太皇太后的话全部记了下来,但凡窦漪房想要更改,司马谈肯定宁愿死全家,也不会更改一字。
也就窦漪房看不到司马谈的举动,否则必然被气到全瞎。
安国少季见窦漪房嘴唇被自己气到打颤,知道事情到了最后了,继续开口道:“我自知太皇太后刀兵之利。”
“昔日苍鹰郅都,执法严厉,不避权贵,为民请命,打击豪强;守卫雁门,匈奴不敢近,天下皆喻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
“然此等忠纯之士,太皇太后说杀就杀了。即便匈奴复侵雁门,百姓死伤无算,太皇太后也视而不见。”
“安国少季有幸能与苍鹰同路,实乃人生快意之事。”
“敢问太皇太后一句。”
“忠臣之血,饮之甘否?”
苍鹰郅都的事就是一笔烂账,但朝野上下因为这件事,对太皇太后极其不满。
这件事算是窦漪房的忌讳,然而安国少季却是将这件事翻出来,直接诛心太皇太后,就连司马谈记录起居注的笔,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舍生取义!
以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这是春秋时期才有的义士啊。
太皇太后彻底怒了,连刘彻都是第一次见皇祖母如此满含杀意的表情。
就在窦漪房咬牙切齿,被安国少季气到全身颤抖之时,韩安国却是抢先一声断喝。
“廷尉何在,速将安国少季这不敬太后的狂徒,关到大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