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开始,陈许泽挨罚终于结束。回到教室,许多同学因他在四班门前的表现心有余悸,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铃声响后,晚自习开始,江嘉树转头和陈许泽说话:“周窈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吧?” 陈许泽表情不是很平和地点头。 “笔袋她自己拿回去了,那个吊坠呢?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个,那女的去捡回来了没?” “捡了。”陈许泽言简意赅,很明显,这件事令他并不怎么愉快。 说到这,江嘉树好奇:“我看那吊坠,那个东西都挺脏了,周窈干嘛不扔了买一个新的?正好又进了垃圾桶,肯定沾上了味。” 陈许泽单手从抽屉拿出一本书,往桌面上一扔,只道:“少问。”顿了顿,“别去她面前提这个。” 江嘉树好奇,“有故事啊?” 陈许泽一个眼神斜过去,江嘉树“呃”了声,忙点头:“好好好,我不问!不问!” …… 经过陈许泽在四班门口闹的那一出,之后,拿周窈的脚开玩笑当做谈资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高三学生就不怎么上体育课,再加上她平时走路看起来很正常,不去盯着研究,也不会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有的人怀揣着恶意,喜欢针对别人的痛苦下手,但这种事也得分情况。如果周窈是个软柿子,或许这些事情就会没玩没了,偏偏她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吓人傲气。 再加上陈许泽做靠山,连掐脖子这种事他都干的出来,谁还敢招惹她。 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一次月考来临,周窈照常发挥,第二天,就出了红榜成绩。 周窈对别的不在意,成绩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江嘉树他们也去凑热闹,到红榜前一瞧,陈许泽的名字在第三位。 江嘉树调侃他:“又是老三,咱们许泽快成万年老三了!” 说着,众人往最顶上看,有两个并列第一的名字。 有人惊讶:“同分啊?” 确实同分,两个名字列在同一排,按照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分先后。 首行如此写着: 第一名 迎念——空了几格之后是另一个名字——周窈。 “迎念回来了啊?不是比赛去了?” 一瞧这眼熟的名字,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周窈走近陈许泽等人,在他们身边站定,问:“这个迎念,是谁啊?” 陈许泽没有反应,他和迎念不熟,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江嘉树,一巴掌拍上额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傻|缺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比赛就不能去个十年八年吗!我的老天爷哦——” 周窈好奇地看向他,江嘉树叹了一声,朝红榜瞪一眼,恶狠狠地无奈承认: “这个叫迎念的傻|缺,是我表妹!” …… 红榜初识姓名之后,周窈和迎念见的第一面,是在学校会堂。周窈喜静,坐在最后一排,没多久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挪着朝她靠近。 周窈一转头,看到一张艳丽的笑脸。虽然长得娇艳,但是气质亲切没有杀伤力,嘴角大大扬起的样子,还露着一点傻气。 周窈不明所以。 “你好啊,我叫迎念!”迎念靠近她,想和她握手,手伸出去不知该往哪碰,只好揪着周窈的书页一角轻轻晃了晃。 而后,迎念将手里的试卷推到周窈面前,侧身面对她,眼盯着她的脸,像欣赏不够一般,挪不开视线。 被这么热情的目光打量,周窈略微不自在。 她微低头,轻声问:“你是江嘉树的表妹?” “对!你知道我?” “知道一点点。” “好巧,我也知道你!”迎念眉头喜滋滋地挑起,“我去比赛这段时间,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同学,我一猜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大剌剌地夸讲外貌,饶是周窈再镇定,也稍稍有点脸红。 “你找我……” “啊,是这样的。”迎念的语气做作得可以腻死人,“周窈同学成绩不是很好嘛,我很向往!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我特地来请教你,来,请教教我这些题目!” 迎念头发一撩,单手托脸,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教题目,实则盯着周窈的脸猛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来吧!” 周窈:“我们两个排名一样,你和我都是同分啊。” 迎念:“……” 咳了声,迎念坐正了些,言之凿凿:“错的地方不一样嘛,来来来,教我教我教我!”语气就像是在等周窈蹂|躏她。 周窈被她撒娇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 下午的会堂里,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校园风纪。 台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窈轻声慢气地给迎念讲解那些她不知是不是早就会做的题目。迎念的视线至始至终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白嫩的脸颊,还有皮肤下细细透出的血管,她睫毛轻颤的样子,直看得迎念心都化了一半。 太!可!爱!了!吧!要命!! 一堂讲解结束,周窈有事先回班级,迎念站在后门处一边回想一边感慨。好巧不巧江嘉树路过,看见她,冲上来就在她头上狠狠一敲。 “去你大爷的江嘉树!” “干什么呢傻|逼?在这看风景?” 迎念白他一眼,转头看向周窈走远的背影。江嘉树顺着目光看过去,眯起眼,认出是周窈,“那不是周窈吗?你干什么了你?我劝你最好别惹她啊,当心陈许泽宰了你!” 迎念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看着那个背影,她噙着笑微微摇头,竖起一根食指,一字一顿地点头: “——这个美人儿,我要了。” …… 迎念“看上”周窈这件事不只是说说而已,从第一次在会堂见面开始,不管有空没空,迎念都会去周窈班上找她。和她说话,或是和她一起做题目,下了课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买水,大课间还会拉着周窈去操场上走一走散心。 周窈有一只腿不好,跑起来不方便,甚至有时发作,光是走路都会疼。 迎念知道这一点,但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把她当易碎的娃娃,也没有特别照顾她,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朋友对待。 比起陈许泽,迎念的恶名不遑多让,虽然迎念一向看不上陈许泽,觉得这人一张死人脸,没有一处好看的,但在对周窈的事情上,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凶神恶煞。 四班那群女生在被陈许泽警告之后,没再敢主动招惹周窈,却也免不了背后窃窃私语。话自然不会当着周窈面前说,可好巧不巧,就那么被经过的迎念听到。 “哐——” 猛的一声,迎念丢出去的矿泉水瓶擦着那个女生的侧脸飞速而过。没有故意对准她的面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她的侧脸旁边,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上,发出的声响吓了那些人一跳。 前一秒还在“那个跛子”、“那个瘸子有什么了不起”这样说着的几个女生,统统受惊不已,呆若木鸡,傻了一样看着冷眼睨着她们的迎念。 “说人坏话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哦。”迎念勾唇嗤地笑了一声,“我动手打起人来,才懒得分你是男的女的。” 照揍不误! 迎念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家世也好。她表哥江嘉树家里已经算是条件优渥,但和她比起来,还要差上许多。 关键迎念性格彪悍,以前有女生和她起冲突,老师来了以后装可怜开始哭唧唧地掉眼泪,谁知道下一秒,迎念眼泪哗啦啦不要钱一样,大流特流,哭得比对方更惨。 也有跟她硬碰硬的,带着人来校门口堵她,迎念二话没说,从操场上废弃的旧课桌堆里随手抄起一张,砸得领头那人哭爹叫娘。 当然,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被堵在巷子里差点挨揍,谁能想得到呢,下一秒她就如同猴子蹿树,一个助跑冲上围墙,翻个身就没了人影。 软硬都拼不过迎念,这人还特么身怀逃跑绝技,放眼整个七中,哪有人敢惹她? 她的彪,和陈许泽的狠,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然而世事难料,就这么碰巧的,这俩人同时都护上了同一个人——周窈。 …… 对于迎念的示好,周窈的反应几乎可以算作没有反应。迎念约她去干什么,她都会去,但从未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迎念不生气,也没有责怪过她,更没有认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不对等。 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的。她就像第一眼看到周窈那样,喜欢,一直很喜欢。 在迎念亲近周窈的第二个礼拜,下午第二节课,周窈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拿表格回班上。 虫鸣在叶间消弭,几乎已经听不不到,从稀疏的空隙中照下来的阳光,也不再带有烫人的温度。 秋天就要来了。 周窈抱着薄薄的一叠表格,经过师德楼附近的小亭,还没到亭子,路旁花坛栽种的不知名植物枝丫茂盛,随着风摇晃,遮住了她大半身影。 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里有人的。 “哎念念,我很奇怪哎,你干嘛一直找那个周窈啊?她又不理你,你天天找她,主动和她玩,她还整天摆一副冷脸。换我我早就受不了了!” “就是啊,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去玩了,吃饭也跟她一起吃。” “那个周窈是个跛子哎,要是跑起来她摔跤什么的,你不觉得很丢脸吗?我才……” 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都是周窈不熟悉的,但她们话里提及的名字,她却很是了解。 周窈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她低垂头,唇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打算转弯从另一边小道走开。 还没挪动脚步,亭里忽地响起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讲话给我注意一点哦?” “听好了哈,周窈是我朋友,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坏话,我可就不会再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你们讲话了。” 是迎念的声音,她生气的语气,比平时说话的语调要微微上扬一些,周窈听过几次,就像现在这般。 “背后议论别人是件很缺德的事,我就说一遍。” “而且,周窈的脚怎么样,跟谁都无关,那是她的事情。” “怎么的,你们脚厉害,跑个八百米冲刺我看看啊,拿不到冠军在我看来也是废物点心!” 亭子里鸦雀无声,那些人似乎都被迎念骂人的话吓到了。校服外套下穿着蓝色褶裙的迎念“腾”地一下站起身,已经不想再和她们废话—— “我的周窈呵,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温柔,头脑聪明考试次次都拿第一,更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好得不得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看在以前的感情份上,迎念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只朝这群人翻了个白眼,从亭子一侧的阶梯下去,快步离开。 …… 陈许泽等人原本是想去操场,去操场就要经过师德楼,在那个亭子附近,和周窈一样,恰好听到了迎念和那群人说话。 全程没有一个人出声,直至她们散了,江嘉树装腔作势抹了抹眼角,“我那傻|逼妹妹还是有可爱的时候的,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身旁的陈许泽一直没有反应,江嘉树做作完,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你怎么了?生气了啊?哎,那些人的话没必要理她们,都是些傻|叉……” “没有。”陈许泽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江嘉树随口一问,本以为陈许泽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口了:“你记得你之前问我,周窈笔袋上那个卡通吊坠吗。” “哦,那个啊,挺脏的了,扔进垃圾桶里就更脏的那个,她到底什么时候换啊!” “那是小学的时候,她朋友送她的。” “朋友?” “嗯。”陈许泽点头,“她就只有那一个朋友。” 江嘉树听得愣了一下。 陈许泽说:“那时候周窈还小,脚受伤没多久,刚刚开始练习怎么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因为不熟练,她经常露出奇怪的姿态。学校里很多人笑她,只有那个女生,她是唯一一个不介意周窈走路奇怪的人。经常会和周窈一起玩,一起剪纸,放学一起买冰棍,周窈很喜欢她。” “那后来呢?” “后来……” 陈许泽的眼神变得深沉,像是有化不开的雾,浓浓聚在一起,想要将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勒死在其中。 “后来周窈有一天发现,那个女生和别的人一起笑她。周窈因为喜欢她,把她带回家里去过,还在她面前练习过自己怎么在镜子前学走路。那种姿态是很难看的,又笨又蠢。而那个女生,当着那些人的面,一边调笑,一边跟他们说——‘我告诉你们啊,那个周窈在家就是这样练走路的,这样,像这样,是不是很傻!’” 江嘉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我槽,怎么这么贱啊!” “那个时候都还小,大家都是小学生,善恶观念很淡薄,同理心更没有多少。”陈许泽看了他一眼,“即使现在,你觉得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些?” 江嘉树沉默了。 “卡通吊坠是那个女生送给周窈的,从那一天之后,她们再没有说过话,女生也没有来找周窈道歉或是解释,两个人就那么心照不宣地成了陌生人。” 陈许泽说:“那个吊坠,周窈一直没有扔,始终挂在可以看到的地方,钥匙扣上,或者笔袋的拉链上。” “为什么啊?扔了多好!” “可能——”陈许泽说,“是为了记得吧。” …… 迎念离开以后,留在亭子里的几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使迎念已经走了,她们仍旧心有余悸,稍坐几秒,各自散开。 周窈在枝丫的遮挡下站了很久,表格纸张被她捏到变形。而后,她缓缓地,缓缓松开手,将那皱褶抚平。 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迎念都会跟她说:“笑一笑啊幺幺,笑一笑,你笑起来多好看!我就喜欢笑起来漂亮的姑娘!” 她总是象征性地扯一扯嘴角,当做给迎念的反应。 这天下午,在从师德楼回教学楼的途中,周窈一个人,站在花坛绿荫之下,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 如同迎念所说的那样。 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