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简单清理过后,天海却还是哭成泪人的模样。
她的朋友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这让绚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含笑的眼温和柔软,抚着天海后背的手更是轻软,一举一动中包容又无奈。
“我一直把自己当作笹木家的孩子,和这位约翰逊夫人只是互相讨厌的亲戚而已。”
绚希试图解释清楚,“如果是当作家人的话,我怎么可能这么说话?你得知道生气也需要力气的。”
天海知道这是绚希在安慰她。
可这样更让人想哭了!
但天海这会儿还没嘴跟绚希说,再次眼泪鼻涕横流的人依旧需要靠嘴呼吸。
面对着哭到崩溃,完全丧失说话能力的天海,绚希心疼不已。
她想过很多次若天海得知她的身份时,会不会厌恶会不会介意,却怎么也没料到会以这样难堪又无法挽救的方式揭开真相。
而天海,却比她还要难过自己的命运。
时至今日,她早已忘记第一次得知自己复杂身世的情况,但好像她从小都知道,也从小也都接受了。
或许还是小时候知道比较好,不然如天海这般难过,可怎么得了!
可她却因为天海的眼泪而要落泪了。
不会哭的孩子不是因为不疼而不哭,而是哭了没什么用的话,便会本能地去选择了让自己舒服的方式消化接受。
天海的哭声让绚希心理泛起了久违的细细密密的疼,被一个人这样无条件地爱着,原来是如此幸福吗?
绚希忍着刚刚完全没想掉落的眼泪,她就差举着手发誓了,“我的生活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凄惨。”
她保证道:“下次带你去祖父母家见奶奶,你亲眼看看就会放心了。”
为了让天海相信,她第一次讲起祖父母的情况,“我奶奶虽然是法国人,却是一位对书法和花道研究很深的女士,此外还对各种民俗文化很感兴趣。”
“她性格非常温柔而且又很活泼,我的书法就是跟她学的,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也是从奶奶那里获得的。”
然后绚希也提起了她的爷爷,“我爷爷以前是外交官,虽然看上去有些古板,但其实很风趣也很叛逆的,他也对我很好的。我从小就在他的指导下学习成长的。
“不是我夸赞我的爷爷奶奶,只是,他们真的与那位女士不同,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人。”
见天海面露怀疑,绚希解释:“自从奶奶和爷爷结婚后也跟着爷爷去过各地,现在也是法国、美国和日本多地生活。”
“那时,因为爷爷的工作关系,他的子女都寄养在本家,这也导致了爷爷奶奶对他们的子女常常心怀愧疚。”
绚希拍了拍天海的肩膀,“虽然我家没有普通日本人家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很多时候也因为两地分隔,所以很少见面,但大家关系还是很好的!”
她用手揩去天海脸上的泪,缓缓解释:“我说过的吧,很小的时候,被人收养吧,现在你都知道了,就是因为刚刚我和那位女士聊天中提到的这个原因。”
可当她说完这句话,天海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
绚希赶忙劝天海,暗示天海自己早就不在乎了,“不过你不用担心,爷爷从小就告诉我与其生活在不爱我的生母身边,不如长在有爱的家庭里。”
她提醒着自己的好友,“你不是见过我爸妈吗?还去我爸妈家玩过好几次,他们对我有多好,你还不清楚吗?”
同时也努力承诺着:“所以,除了偶尔显示存在感,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她的家人面前,生怕我被人发现的生母,实际上我家庭幸福。”
可天海还是哭得厉害,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绚希不得不帮天海擦着眼泪,努力劝她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明天还登台吗?快点收了眼泪!”
天海更委屈了,好不容易能发出声音,她哽咽说:“可是我难受!让我哭嘛!”
她既有替绚希鸣的不平,也有为自己疏忽而深陷的懊恼。
她难受在,作为常识她明明该知道,幸福的人不会在刚成年就收到公寓后,然后便立刻搬出家去。
难受在她一直都觉得,绚希回从小就在那里长大的爷爷奶奶家之前,还要打电话问方不方便的事很奇怪。
但她对于这些从来都没关心过。
她竟然想当然的以为,绚希家只是规矩比较繁琐些。
明明绚希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可她却连这样重要的事都没有察觉到!
她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绚希搬出从小生活的地方,恐怕为了避开来时常回日本探访的亲生母亲一家。
原来绚希的弟弟妹妹听说那位女士有事便会这样期待绚希回家。
是因为那个时候绚希,真的无家可归,只能去名义上的养父母那里。
可凭什么!
明明绚希才是更年幼的家庭成员,为什么要避让别人!
年幼的孩子不是更有权利任性吗?
说什么一家人都很爱绚希,原来爱也是会排序的吗?!
在唯一的依靠祖父母那里,绚希排在自己的母亲后面,在养父母家里,绚希更不会去跟父母的亲生子女一较高下。
那样好的绚希,他们怎么舍得!
而绚希却从来都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别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她都会记在心上。
也难怪绚希会很喜欢自家的氛围,每次和中野一家一起吃饭还会吃撑。
天海终于知道了,哪怕自己家里不如那家人富裕,不能给孩子们提供奢靡的物质生活,甚至于,爸爸妈妈都要拼命工作才能将他们三个子女养大成人。
可自己的爸爸妈妈永远公平的对待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永远爱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尽全力满足着每个孩子的愿望。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
天海有想要告诉绚希,真正幸福的家,是让人任何时候都想回去能回去的归宿,是在这人世间能让你最放松的地方。
她也终于弄懂了绚希身上的易碎感是怎么回事,却比当事人还要难过。
天海怨念绚希过于理智,明明绚希柔软得很,也感性得很,可偏偏要表现得如此理智和自律。
她很想跟绚希说:把你的柔弱和悲伤展示出来,没关系的。
可天海不能,她还是得尊重好友意志,等待她愿意找人帮忙缝合伤口的时候。
她终于抱住自己的好朋友,“虽然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小,也做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律酱,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直!”
绚希受不了天海的感性,可眼泪却跟着落下,“你就是个大傻瓜!”
“你才是!”天海反击,却也真心觉得绚希傻乎乎的。
而后来,回想那一天绚希所说的种种,她才意识到,绚希曾袒露过自己的脆弱。
她展示过,唯一一次,对着麻乃。
这种感觉让天海觉得很危险:
所以律酱,你那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对佳子,真的只是演戏吗?
佳子,她知道你这些过往的痛苦吗?
可惜,错过了机会,天海再也没有问出口的机会。
她不想因为她,再次弄破绚希已经在愈合的伤口。
而在宝塚的繁忙平静的日程里,也很难再有让她们聊起这件事的契机。
这件事像一场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好像了无痕迹的心脏,还得继续接受行程紧凑的演出日程的折磨。
这一期间,因为海外公演的原因,这一年她们回到剧团已经接近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