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风道:“那这里呢?”
老铁匠一怔,指了指年轻人,哈哈大笑:“你小子。我老啦!不怕死。怕耽误你。”
杨培风凑上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韬光被我卖了,现在缺一柄称手兵器。实话说,晚辈没活够,更怕死,但能泰然处之,以全杨氏之名,也算不辜负老太爷的栽培。”
“不,你不怕死,你只是想活。想活和怕死不是一回事。杨氏子孙都是出了名的固执,你性子不急不躁,本该谦逊君子,能听进去劝。奈何比起死,你更怕失去某些东西。对吧?”老铁匠每一个字都说在年轻人的心坎。
杨培风倒吸一口凉气,无奈苦笑:“不知不觉,还是有陆老爷几分影子在。真他娘晦气!”
老铁匠摸清对方意图,既然是生意上的事,那就另说,“你有多少钱?”
“谈钱多见外啊!”杨培风欲哭无泪。他做生意向来值多少卖多少,可对方一张口就问自己有多少?
“总得给我点什么。”老铁匠稍微松口。
想当年,如杨老太爷那般人物,为求铸一柄“韬光”,花费代价同样不小。
杨培风闷闷道:“普通的剑。”
“五两。”老铁匠面露嫌弃。
杨培风如何拿得出?今天刚将三百两凑好,若自己一命呜呼,届时陆老爷处理遗物时,便会将其还给林长生。他也好清清爽爽的走。
犹豫了一小会儿,杨培风声若蚊蚋:“我家有些东西,以物换物呗?”
“行啊。”老铁匠笑了笑说,“要换你就搬来。”
得嘞,杨培风等的就是这句话。
没过去多久,他便抱着一捆乱七八糟的书本跑来。
老铁匠直接愣在原地,他真不该对此人抱有期望!
而杨培风就蹲在地上,如数家珍。这本谁谁谁写的,讲了什么,那本又有哪些前人注释,多么地令人痴狂。
最后,年轻人抬起头道:“老前辈不是有个小孙儿吗?”
老铁匠被气笑了,只得找出一柄剑,无奈道:“行行行,给你。宝剑才配英雄,杨公子使此剑,也算门当户对了。”
“谢了!”杨培风连忙接过,稍一入手便知,果真普通至极。
他不忘辩解:“门当户对不能这么用的。”
“我懂。”老铁匠一副什么都知道的神情,遗憾道:“原本用在你和柳新身上,就再合适不过。”
杨培风笑而不语,告辞离去。若这种话他都接,也忒没品了些。
木奴丰里,他翻箱倒柜,终于在遍布蛛网的角落扒拉出一块磨刀石,又花费整整一个下午的功夫,才将这口剑打磨到满意的程度。
半碗清汤面,被他吃的津津有味。
忽然,邪风骤至。
三枚铜钱静静躺在手心,杨培风张目远眺,喃喃自语道:“生时享尽繁华,死后天下纷乱,当真好命。”
夜半三更,短暂且急促的鞭炮炸响惊动大半个扶风城,一盏盏灯火陆陆续续点燃,各行业、宗姓德高望重者,迎着蒙蒙细雨,源源不断朝陆府赶去。
杨培风睁开眼睛,沐浴更衣,头顶缁布冠,腰系玉銙带,提一柄铁质长剑,走入茫茫夜色。
年轻人的出现,原本摩肩接踵的街道自然而然被让出一条宽阔大路,直到他走在最前方,人群才开始继续流动起来。
这便是,扶风杨氏,
与众人纷纷走进陆氏府邸相反,杨培风转身踏上另一处台阶,掏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推门而入。
杨氏祖宅。
自杨老太爷仙逝后,除了每年春节扫尘回来一趟,杨培风都快忘了,这里还有他的房子。
他在祠堂点燃一炷香,在并未收到讣告的情况下,仍将陆畋疾终之事上告列祖列宗。
此乃祖训,亦是他不愿墨守陈规。
做完一切后,百无聊赖的他怔怔出神。不出所料,始终无人叩门。无可奈何,杨培风只得“屈尊”,在台阶前摆了一把椅子坐好,眯着眼睛,时而瞥向门庭若市的陆府。
鞭炮声每半个时辰响一次。
杨培风脸颊被寒风割得生疼,四肢被冻得僵硬麻木,陆府的人似乎没看见他。他丝毫不急,甚至听着听着,心里竟坦然了。
鞭炮声又至,而与此同时,一道洪亮嗓音响起:“恭祝杨公康安!”
杨培风眼眸微抬。
并非看此人。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
“能不能有点道德?我这,还等人报丧呢。”杨培风摩挲剑柄。
对方纳头吉拜道:“庚辰年深秋,柳氏嫡女柳新,与乐氏嫡长子乐望舒缔结良缘。家主敬备喜宴,稽候贵降。”
杨培风懒洋洋道:“好事。好事。”
来人呈上一张红堂堂的请柬,来不及叩首,便要溜之大吉。
杨培风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啊,人心不古,如今却连喜酒都要吝啬。”
对方脚下一个趔趄,连呼冤枉:“小人以项上头颅担保,柳氏绝无先宴请后害人之心!”
杨培风神色玩味道:“自然。毕竟谁人不知,整个扶风唯我杨氏品行低劣,不耻学那梁上君子。”
柳府管家态度恭敬,“这其中误会更深……”
杨培风闭口不言。
他之所以提起此事,只因买他剑的人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