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是天赋极高,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尤其是语言类的。比如经典的红歌,民歌,还有戏曲小调。高难度的粤语歌,各地方言等等。所以少数民族语言也是她的兴趣爱好之一,她又待的久,打交道多,聊两句不成问题。反而是这一家子男性笨蛋,自吕曾祖迁到此地以来,三代以下没个听得懂少数民族说话的。反而逼着人家学会了汉语,乃与之交流。兴民见了姑姑,学着爷爷奶奶叫她小名:“肉女子来了。”姑姑看他穿着新衣服新鞋,头脚整洁利落,打趣道:“哟哟哟!这打扮的光眉俊眼,是去当兵呀还是去相亲呀?”兴民笑着说:“听你安排。”
山路艰难,荆棘草木甚多。兴民在前头为姑姑开路,姑姑体胖,走两步就喘。姑姑掏出手绢擦汗说:“你以后进部队出息了,第一件事就把咱家人迁到城里去,可别再养穷根了。”兴民说了一个“行”字,又问吃过没?兴民规规矩矩回答,马上要当兵了,可不敢把以前那种大大咧咧的习气显露出来。所以姑姑问什么,他只是一个劲的嗯嗯嗯、行行行。搞得姑姑很不自然,方言臭骂一顿,兴民才说出原因。原来他知道部队里气氛严肃,回答问题就是这样简短有力,一想到就要进部队,所以内心紧张,竟将往日的活泼随性都安安分分的藏了起来。姑姑看他那样子,好像看到自己儿子第一次进城读书的样子,都是那样的畏畏缩缩。是啊!在村子里,这些孩子都是齐天大圣,没有恐惧,没有约束,尽情的释放青春的天性。可一到了城里,头上立马就戴了紧箍咒,说话之前要考虑清楚才说,做事之前也要再三掂量才去做。心里的苦一天比一天多,脚上的鞋一年比一年小。他们更像山里的猛虎,因为被冠上“国宝”的虚名,所以就堂而皇之的被关进了城市的铁笼子里。接受着感谢着来自饲养员的喂养,真正失去了成为王者的荣耀。
姑姑在喘息之间掏出一块手帕,虚虚鼓鼓的。打开里面是一沓钱,看着挺多,其实都是毛毛钱。姑姑数了二十块递给兴民,兴民不作扭捏之态,伸手拿了。两人又像兄妹一般没大没小的乱侃,到了家中,爷爷奶奶热情招待,问长问短,都是关于两口子跟孩子的事。聊的差不多时候,姑姑接了两位老人,兴民拿了行李一起去公路上等车。不一会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班车来了。老人先上,兴民拿着行李也上去,姑姑最后上去。车上三三两两的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大叔,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他们既是农民,也是公家人。这是县里有啥指示,各村的干部都要去开会。所以就不得不“掩饰”一下农民面貌,化妆转变为领导干部。农民装扮时,即使几个村子里互不认识坐在一起也能聊的山翻海倒。可要换上干部衣服,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了,可能那衣服上有强力胶把嘴给粘上了。
约二十分钟后到达瓦窑村,姑姑付了司机八毛钱,扶二老下车。兴民要去镇上赶到城里的车,所以姑姑多给了司机二毛。二老又不厌其烦的叮嘱小孙子:“去了城里头规矩点,找不见厕所可不敢就地撒泼。问路时,该叫大爷的叫大爷,该叫叔叔的叫叔叔。不认识的人千万不要朝理,不要做坏事,报上了给你姑姑通个电话。”二老所言,兴民只觉得啰嗦,是那种好心的啰嗦。
又二十分钟到了乾水镇,这个镇子有两个自然村大。严格说来也不算大,徒步慢行测量,走十分钟就到头了。它在城里看来就是个小村子,可在小村子看来,它又是个小城市。镇上很热闹,眼看就要过中秋了,孩子们也有的放学。大人们有的刚结了工资,小商小贩对商机很敏感,早早地占地摆摊。一应货物应有尽有,都是农家不可或缺的东西。现在也就早上七八点的样子,正是早市繁华阶段。卖早餐的,卖水果的,卖传统小吃的,卖工艺品的。商贩们趁着清早有精神,此起彼伏的“吊嗓子”吆喝,有时候这种吆喝的声音嗓门越大,越能抓住顾客们的心。人心是寂寞的,需要被唤醒。
兴民下了车,去桥上看了一下班车,车上人只有三两个。问司机几点去城里,司机说人满就走。兴民就去镇子上找老地方,那是个卖年画的地方,里面还卖小人书——这是他童年的记忆。没错,童年时代,父亲带他来过一次。具体哪年不知道,可时间记得。是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候,父亲打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镇上赶集。吃过什么喝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父亲带他来过一个店里,给他买了一本《三字经》的小人书,还有黑钟馗的面具。这些东西虽已不复存在,但父亲的关爱他永远记忆着。找了几处地方都没有,兴民又怕误车,赶紧跑到桥上坐等司机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