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家父子三人和大嫂史秀芬没日没夜的努力下,两家小麦终于收割完了。今年的小麦比往年多了近三亩(去年冬天,严建新承包了一块撂荒了好几年的田),不过严维安并没觉得比往年更辛苦。因为这些天来,严维安一直都处于激动与兴奋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哪来的勇气,居然把许艳茹抱在怀中亲了一口,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那却是他今生最甜蜜的时刻。这么多年了,那是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所有的猜忌在片刻间化为乌有,接下来,她就要随他比翼双飞了。他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母亲和哥们,让他们也来分享自己的幸福,但想了想觉得不妥,只是在给闻东庆的信中提了那么一句,至于双亲那,还是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告诉他们吧!
麦子收割完拉回来刚刚垛入场,雨便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多礼拜,这对劳力不足的农户人家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虽然麦子收了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农忙结束,他们得趁着雨不大的时候披着雨衣抓紧时间插秧,早一天插上秧就可以避开集中插秧时的抢水局面,这就是农村人的劳动节奏。
严维安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忙完自己家的农活后去帮许艳茹。她家的八亩多田可都是坡地啊!他想应该来得及,因为她们那一带地势稍微偏高,又属丘陵地带,麦子要比他们这晚上三两天才会黄。可虽说他家的秧插完了,又要趁着雨停的空档把垛在场里的麦脱了,要不然麦子一发芽,这大半年就算是白忙活了,所以去找许艳茹的计划就只能一天天的往后延。
脱麦要用村上的大型脱粒机,当然了,那活可不是一家几个人就可以干的得了,人少了顾得上那头就顾不上这头,所以得几家人搭伙才行。
吃过中午饭,就轮到严建新家脱麦了。严维安爬上麦垛,揭掉薄膜后往下跳时,一不留神掉进了麦垛之间的空隙中。围在脱粒机旁的村人们看见突然消失在视野中的严维安都笑了。
就在村人们发出善意的笑的同时,严维安感到腿部一阵异样,他也没太在意,或许就是被草绳擦破了皮。钻出麦垛,他撩起裤角查看,伤口倒是不大,只是淡淡的血丝从伤口处渗出来,而且还有点发紫的迹象。
“建新,这象是被菜花蛇咬的,得赶紧送医院!”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看过之后得出这个结论。在他们这里,菜花蛇是接近于竹叶青那一类的毒蛇。
严建新不敢怠慢,忙怏村里有机动三轮的陈秋明送严维安去七八公里外的镇医院。因为家里要脱麦,阵势已经拉开,严建新离不开,付翠英就跟着一块去了。
乡村土路极其泥泞,有些路段还得靠人力推机动三轮才过得去。虽然付翠英焦急万分,却也是没办法。半小时后,他们赶到镇医院,严维安的腿开始肿胀,伤口呈紫色,还起了一层水泡,伴随着呕吐发烧,人已呈昏睡状态。可镇医院没血清,医生在做过简单的处理后,让他们赶紧将病人送往县医院。如此一来,耽搁治疗的时间便久了些,加上县医院医疗水平有限,而另一个原因是这些天来连日的劳作,他的免疫力也相对低下,所以恢复的很慢,在医院里一呆就是四五天,回到家便收到闻东庆催促他南下的信,闻东庆在信中交待他顺便帮忙把表妹楚晓桐带过去。
严维安又在家休息了两天,决定先去找许艳茹,以便商量动身的具体时间。
五月下旬的北方已不是麦主宰的天下了,因为农谚有语:“芒不见麦”、“夏至插老秧,只供喝米汤”,所以此时呈现在严维安眼前的是一块接一块的稻田,虽然绿色很淡很浅,其间偶尔还参杂着小块的金黄色,但过不了多久,整个田野便会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了。农户们借助这难得的阳光把金灿灿的小麦凉晒在公路两旁,小麦被耙子耙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图案很随意,象是小孩子漫不经心的涂鸦,但那对农户来说却绝对是最美的风景。
严维安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转过一段行将倒塌的残垣断壁,终于站在了许艳茹家的院门口。阳光下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彩条布和竹席上铺着油菜籽及小麦,空气中弥散着栀子花的暗香。葡萄架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扒在桌子上打瞌睡,那是许艳茹的大弟许小龙,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今年他应该上初二了吧,斜过葡萄架的太阳光直直照射在他的身上也浑然不知,摊开的书本在微风的拂动下发出轻轻的摩擦声。门上贴着的白色挽联引起了他的注意:“莫非是,她婆去世了?”
突然,黑子从院墙后窜出来,要不是有铁链栓着,严维安十有八九会被它咬上一口。
许小龙醒了过来。
“做作业呢?”
“哥,你来了!”许小龙上前拉住黑狗。
“学习还跟得上吧!”严维安停好自行车。
“无所谓了,好坏都一样。”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虽然严维安来的目的在他姐许艳茹,却也不能表现的过于急切。
“国家现在对我们农村学生根本都不重视,教学质量一年不如一年!”
“那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呀!”严维安知道现在的教育已到了不堪的程度,而且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几天前,他从县医院乘公交到县运司的途中,上来几个学生。一个学生问:“老杨,中国四大发明是哪几个?”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回答说:“好象是火药,火箭,火柴,还有华佗再造丸!”
“我也想好好学,可我们学校教务处九个班连校长加一块总共才十七个老师,九个班才两个英语老师,而且有一个还经常请假!就说我们班吧,整整一个学期的语文课还都是地理老师代的,这样的学校即使我再努力又能怎样呢?”
“你姐没在吗?”严维安叹了一口气,便把话题转到了今天来的目的上。
“她去上班了!”
“你有没听她提起过去南方打工的事!”
“打工?”许小龙摇摇头:“她都快订婚了,我爸说他们订完婚接下来就结婚,哪还能出去打工呀!”
“订婚?和谁?”严维安脑子嗡的响了。
“吴嘉伟,他和我姐处对象都快一年了!”
“不会吧!”严维安脸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
“我也纳闷,我妈去逝才几天,她就!”
“你妈去逝了?什么时候的事?”严维安更是惊讶。
“上月底,好象就是我姐去找你的那天。”许小龙站起来:“维安哥,太阳照这里了,我们去屋里坐!”
严维安机械的来到堂屋,他的目光落在灵位前的遗照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许艳茹母亲的真面目。许艳茹的母亲很美,眉毛和脸形无可挑剔,而许艳茹无一例外的继承了这些,她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嘴角,她母亲的嘴角略向下弯,而许艳茹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你妈怎么突然就去逝了呢?”
“掉大渠里了,”许小龙的神情中没有太多的悲伤。“如果你找我姐有事的话,那后天来吧,后天我妈的三七,她肯定会回来给我妈烧纸的。”
“那算了,我给她留个纸条吧!”严维安不清楚许艳茹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莫非是因为她母亲的去逝吗?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至亲的人去世,做儿女的至少也要守满三年的孝才可以谈婚论嫁呀!
严维安从许艳家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以前和许艳茹经常相约的白龙江边坐到黄昏。
“既然你如此绝情,那我又何必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严维安决定尽快南下,争取在六月一之前赶过去。
回到家天已完全黑了,严维安正在停自行车,母亲从睡房走了出来。
“见着艳茹姑娘了?”
“没在家,上班去了!”严维安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保持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既然人没在,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去别的同学家了。”
“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去同学家哪有不吃饭的道理?”严维安看着母亲轻轻一笑:“哦,妈,我想尽快动身去南方!”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好了,反正家里也忙完了,我也就这样子,你没啥放心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