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东庆顺着每天晨跑过的路线跑到一半时天就大亮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天地间黑与白泾渭分明,黑的部分是水域,却也不是那种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深碧色,水面上雾气袅袅升起,晃如仙境,白的部分是陆地,茫茫一片望不到天际。他看着匀纤的积雪上动物和飞鸟留下的足迹,再一次想起白雪明。
“小雪,你为什么不给我来信?难道你对我的感情就这样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吗?”从昨年九月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闻东庆在这无时无刻的挂念中不但后悔之意渐盛,更是对白雪明生出了诸多猜疑。
灌木丛中盛开的红梅吸引了闻东庆的注意力,他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折了满满一把。
回到家,母亲正在生碳火。
蔡青莲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执意出院回的家,因为三儿子闻东亮回来了。由于闻东亮事先不知道父亲去逝的消息,他还带回了女朋友郝春苗。这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祸事的家庭来讲当然是件喜事,她可不想把自己的不幸转移到儿女们的身上!
“妈,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这么冷的天,你还是躺床上去吧!”
“躺床上也是睡不着!”蔡青莲看着闻东庆手里的梅花,心情也似乎格外的好了一些:“这梅花开的真艳!”
闻东庆知道母亲不是睡不着,而是惦记着几天前到来的郝春苗。他找了个装高粱酒的空酒瓶灌上水插上梅花,套上一件厚衣服来到屋外,帮母亲生碳火。生好碳火,他又回到自己屋里,从抽屉中取出相册,对着白雪明的照片再次陷入了烦恼之中。
“小庆,你去镇上买点菜,顺便再备些年货回来!”蔡青莲走进来。
“家里不是有菜吗?”
“你三哥的女朋友在,这是能将就的吗?”
“什么人,从来那天就一直躲在屋里头,”
蔡青莲嘘了一声,示意他说话小声点。
“买什么?”闻东庆不想令母亲为难。
“买条羊腿回来,顺便再买些糖果瓜子,你爸虽走了,但,这年还得过不是!”
“现在才八点多,会不会太早了?”
“下雪天羊肉快,晚了哪还有得卖?”
闻东庆围上白雪明织给他的围巾,顺便拿上昨晚写给严维安的信。
“你那钱夹里除了两张卡片,又从不装钱,每次出门还带着干嘛?”蔡青莲见他正往衣袋里装钱包,不免唠叨了一句。
“我喜欢!”闻东庆丢下那几个字便出了门。那只钱夹是白雪明送给他的,所以除了装身份证和电话卡之外,从没装过钱。
两个多小时后,他回到家,诺大的堂屋里只有大姐闻慧敏一个人坐在火盆边绣着枕套。
“你去一趟镇上咋这么久?”
“妈要我去那么早,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卖羊肉的才去!”闻东庆看了看闻东亮紧闭的房门问道:“这都啥时候了,都还没起床呀?”
“早都起来了!”
“那人呢?这么好的火没人烤真浪费!”
“妈睡觉呢,东明和玉兰在他们房间。”
“东亮和,他那个同学呢?”闻东庆压低声音。
“走了!”闻慧敏的声音不象昨天压的那样低。
“谁走了?去哪里了?”
“除了那个郝春苗还会有谁,还大学生,知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老三也不是东西,她那同学来了五六天,除上茅房出来过那几次就一直呆在屋里,老三不光饭要端进去,甚至连洗脸水洗脚水都打屋里去,他对妈爸也没这样孝顺过一次!”
“那刚才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先打饭去,边吃我边和你说!”
“你们吃过了?”
“久等你不回来我们就先吃了”
闻东庆去厨房拿了一付碗筷,打了一碗稀饭边吃边从大姐闻慧敏的叙述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吃过早饭后,母亲叫郝春苗出来烤火,叫了几次都没应一声,她刚一转身,闻东亮拉开门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埋怨道:“一大清晨的能不能消停一会,叫魂啊!”母亲当时就怔住了。刚进门的大姐便数落道:“亏你还上大学呢?妈有病你知道不知道,她大清早的忙前忙后伺候你们错了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别看你念的书最多,却是几兄弟中最自私没良心的一个,家里人处处为你考虑,你却不念好不领情。你给我说说,自从你俩踏进这个家门有没对妈嘘寒问暖过半个字,还有脸在这怪东怪西,既然嫌这个家不好,那以后就别回来了!”几分钟后,郝春苗穿戴齐整拎着行李箱出来,一声招呼不打就往外走,母亲连忙追上去,可再怎么劝都没用。闻慧敏见冻的瑟瑟发抖的郝春苗对母亲再三挽留丝毫不领情,顿时火冒三丈:“就那德行,我看她和老三还是早点算了倒是好事!”随着闻慧敏那句话落地,郝春苗摔开母亲的手断然迈入了冰天雪地之中。闻东亮便冲着母亲和大姐吼道:“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蔡青莲急的眼泪就流了出来:“老大,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丫头刚有了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你就来这么一句,老三,你赶紧去追她回来,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南方人哪里经得住?”但闻东亮没能挽留住郝春苗,只好送她去了火车站。
“那二哥二嫂也不说出来烤火!”
闻慧敏叹了一口气:“别提他们,俩人关起门在屋里斗嘴呢!”
“那事不是都过去了吗?怎么还在闹别扭!”闻东庆所说的那事发生在前天。那天他从外边回来,二哥和二嫂两人正在屋里吵架。原来二哥正替村里人在修电视机,从娘家回来的二嫂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桌上的零配件就扔到了院子里--她历来对二哥免费帮别人修电器一事就看不惯,不管是村里人还是同事。
“不是因为那件事!刚才吃饭时东明说开年后不去教书了,他打算去市里开间电器维修店,陈玉兰和他就拌起了嘴,拌着拌着两人就吵了起来,妈和我都劝不住,就赶他们回屋关上门去吵。”
“他真的?”闻东庆没想到父亲的事对二哥的刺激会那么大,那天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句气话。
“那头倔驴,妈劝都没用,爸在的时候还有人驾驭得了他,现在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离开学还有十多天,说不定那时他就改变主意了呢!”
“这话放别人身上或许还有可能,他,我看是难!”闻慧敏摇摇头。
闻东庆站起来准备去厨房放碗时,闻慧敏却叫住他:“回来这么多天了,咋没见你提起过那丫头呢?”
“不要问了!”
“怎么啦?”
“她家里人不同意!”
闻慧敏从正在做的女工下取出一沓照片:“我看也只有这丫头能治得了咱妈的病!”
“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呢?”闻东庆见大姐手中拿的照片正是白雪明过生日那天的,忙过去抢。
“什么叫乱翻,就在你书桌上放着呢!”闻慧敏尽管已经四十开外,但还是象个孩子似的逗着弟弟:“你给我说实话,你和她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很亲密了?”
“姐,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段日子以来,家里发生的事太多,闻东庆还以为他们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呢,于是,他便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了姐姐。“本来她答应春节来我家的,可现在看来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早晨妈被那两对冤家气的直哭,我到你屋里找剪刀看见丫头的相片拿出来给妈,她老人家才止住了泪,可你和那丫头却有缘无份!”闻慧敏瞅着院子里消融的积雪和檐下长长的冰溜子长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院落窝里的小狗吠个不停,闻东庆出去一看,却是楚晓桐和杨世勋。
闻慧敏见楚晓桐挺着个大肚子,于是搬了把高点的椅子让她坐下。
“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楚晓桐扫了闻慧敏和闻东庆一眼,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天冷,路又滑,都这样子你还敢出来乱走动,这要出点事可怎么得了!”
“表姐,明天我就要走了,我来看看表婶,我也是前天回来才听说表叔出了事!”
“眼看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再回不行吗?”闻慧敏不解的看着他们。
“我爸,就没让,没让我们进门!”
“啊,那你们这两天住哪?”
“镇上旅馆。”
“那你也该问清楚再带她回来呀,从江西到这好几千公里,你还让她跑来跑去的!”闻慧敏用责怪的眼光看着杨世勋。
“姐,没结婚证我也不敢把她领回家,”杨世勋说完前半句,后半句就变的吞吞吐吐:“我们,一直都,都躲,在南珊!”
“她还没去过你家?”闻慧敏很是吃惊。
“姐,我们那的计划生育比你们这要严得多,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想把结婚证办了,可她哥嫂不,不给她户口本!”
“都这个份上了,明娃和英子怎么还不答应?”
“我哥我嫂不想这个时候让我转户口,因为我的户口一转出去,拆迁时家里就会少一份赔偿!”杨世勋抽着烟不言语,楚晓桐只好说:“但是我清楚的很,即使赔偿有我的,我嫂子也不会给我一分钱的!”
“英子真是太过分了,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闻慧敏只能用嘴替他们打抱着不平,而后看着杨世勋:“那她不敢回你家,这里又不能呆,你们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啊!”
“慧敏,谁来了!”蔡青莲在里屋问道。
“桐桐和她女婿!”
“哦,那我起来!”
“表婶,你睡你的,我们坐会就走了!”楚晓桐冲里屋说完,很无奈的摇摇头:“算了不说了,走哪算哪吧!”
蔡青莲从里屋走了出来。
由于隔着代,蔡青莲和楚晓桐杨世勋聊了两句便无话可说了,于是二人起身告辞。
“你俩给我坐下了,再忙也要吃过饭再走。你这一去不知啥时才会回来,我还有事向你打听呢?”蔡青莲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闻东庆,说:“你忙你的事去!”
闻东庆便知道母亲这是支开他,要向楚晓桐打听白雪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