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却愿意与偶尔到来的霸道的毛人小孩一同玩,而不愿意与一直对他们言听计从的他玩。大人们总是夸奖那些孩子听话懂事。他们围拢在毛人小孩身边,哄他开心,争相跪在地上帮他穿上掉落的鞋子。每当这种情景出现,大人们脸上总会挂着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兴奋和喜悦。
牧己有次,也仅有那一次,问大人们,“为什么在你们身边的朋友或那些更需要你们温柔对待的人,譬如我,你们不能像对待毛人一样,温柔对待他呢?”
“你要称呼主人。”大人们愤怒呵斥我,表情中还满是恐惧,喊道,“愚蠢和残疾的皮人当然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是因为愚蠢和残疾,被父母抛弃的皮人,那就更不能够理解了。”
我失望地回去问照顾我的婆婆,她扫着地上的灰尘,对我的问题一言不发。我不明白,哭了许久,许久……然而,两年后,我发现大家说的是对的。他们都有父母陪在身边,而自己只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婆婆照顾。他们都被周围的人夸张聪明伶俐,但从没有人夸自己。
后面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点头哈腰地跪在地上,等候着毛人小孩的命令。毛人的笑能让人感到高兴,愤怒能让人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有魔力。这我并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得到夸奖,能和他们玩在一起。
我越做越虞城,努力讨毛人小孩的欢心,我比他们更殷勤地侍奉毛人小孩,更先跪在地上。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打我,骂我,说我抢了他们的赏赐。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赏赐,我只是想得到认可……
打的我痛了,我又学会一个人独自玩了……
五年前,婆婆病死了。我来到了杂役院,认识了小青草。她经常来看我。我从小青草口中及大家的议论声中,知道了父母是谁。每天,我都在期盼着有一天,能见到他们。我以为一切都要变好了……
但五年过去了,一切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我原本以为是之前那群人的问题,来到杂役院后才发现自己到哪都一样,别人都不喜欢我。原来,是自己有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
“架起这污浊的皮人。”袁发命令道,“你认罪吗?”
牧己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眼神涣散无光。
“你认罪吗?”木空心追问道,“是你做的,你躲不掉的。”
“我……一直都不愿承认这一点……我……有罪……我有罪……”牧己一字字的回应道。但每回一个字,就有一口血从口中咳出。
“袁司长,牧己这么快认罪伏法。想必此事,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我真想见识下他嘴有多硬……”袁发不屑地盯着牧己,“王填,将这个肮脏的皮人押入牢狱,严加拷问。明日,方便府主来亲自审理。”
“遵命。”
“狄戎,今日有哪些外人进入了杂役院?”袁发问道。
“禀报主人,”狄戎身子不抖了,回答道:“今日有一伙修缮屋顶的木匠进了杂役院,逗留了一天。”
“木匠人数众多。而偷盗武器库也绝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木空心道。
“他们住在哪里?”袁发声音威严。
“院内采办司有记录,卑职这就去查。”
漆黑的夜幕被一个个炽热的火把撕裂,露出了一个个光亮的窟窿。一扇扇木门从外面踹开,现出一张张惊惧交加的脸庞。
劫后余生的人们纷纷点燃灯火,一盏盏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摆。
在火光映照下,一个小孩瑟缩在一双温暖的臂弯里,他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盯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角落里的母亲,她双肩颤抖,紧咬着嘴唇,双眼流淌下了泪水,却没有发出一声哭泣。
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透过窗户,窥视着被押解出来的黎双海那矮小佝偻的身影。
“黎双海家这是怎么了?”一位妇人向隔壁出屋的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皮人府衙抓的,肯定是大事……我们去前面看看……”
黎双海同一丁的四户人,堵在了门口,围成了一个半圆,因会受到牵连,问道:“黎双海被皮人府衙带走,究竟是犯了什么罪?”
周围的人在这一刻,都静下来,细细聆听着。
沉默,沉默,仍是沉默。没有人回答。
“你们家真是死也不干净,还要连累我们一起受罚。既然要死,张柔你们这孤儿寡母也应该一并死去,省得以后再来祸害我们……”
“宽姐说得对!”旁边一个高大瘦弱的男人高声附和着。
“我们赞同!”围着的人也异口同声喊道。
宽姐叉着腰,“得罪主人,我连想都不敢想啊……你们怎么敢的啊?主人是上层人,是管理我们的尊贵人啊!每次见到主人,哪怕是远远瞧见,我都跪在地上迎接。主人走过时,脚上的鞋沾了灰尘,伸出脚时,只要主人不嫌弃我的口水,我会伸长舌头,添干净鞋面上的灰尘,然后吞下去。”
“是啊……你们真是该死……”另一个女的骂道。旁边的人瞅着他们只是骂,也不动手,怂恿道:“上去打她们,你们怕什么?”
宽姐及那瘦高的男子等人,眉毛竖了起来,都不愿被街坊邻居看成软蛋。他们一个箭步,冲进了屋内,拳脚击打在了蜷缩在床尾的母女身上。小女孩害怕的大哭了起来。屋外一阵阵喝彩声,鼓掌声,喊叫声。
打停了,打累了……屋外的看客们也看困了。他们睡意来袭,打着哈欠,尽兴的,走回了自己的家,往床上一倒,希望能迅速入眠,多睡一会儿……
街巷空阔,一个个火把远去,一盏盏灯火逐渐熄灭在黑暗中。只有那一间屋子里的一盏灯火,在孤独地闪烁着,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