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谋就是他自己。”
“抓到的,无非是些替罪羔羊。真正的幕后黑手,仍然逍遥法外。副城主你觉得,站在牧己背后的人影会是谁?又会是谁教唆他说出了那些以下犯上的言论?你的眼线众多,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偷盗之事固然需要处理,但是,目前更为紧迫的,是有一匹小马竟生出了角,怀着恶意对其主人发起了攻击。主人务必迅速决断处死这头敢挑战他权威的叛逆的小马,以免它苟延残喘,影响群马发生暴乱。”
“副城主视他们为马,但我倒更倾向于将他们比作羊。纵然羊的数量再多,也抵不过一匹凶狠的狼,不足为惧。”
“袁府主此言,莫不是要留住这个以下犯上的儿子?”
“他留不留,微不足道。我只是担心,他背后隐藏的那匹狼,正在暗中驱使着、操控着这些羊,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才真正会令人脊背发凉。”
“袁府主不过是凭空捏造出了一头恶狼,企图为那罪大恶极的儿子开脱罪责罢了。”
“是否开脱,是否有幕后黑手,深入调查后自然水落石出。”
“袁府主可不要于公之中,包藏私心啊,硬是要查一个主谋出来……”
“副城主莫非是担心查出些什么来??”
“袁府凭空捏造的本领,让人不得不佩服。你认为城主会信你这荒谬的话吗?毕竟城主年轻气盛,眼中可容不得沙子;更何况你儿子的叛逆之言,是一块巨石。”
“副城主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提醒袁府主,要想让你的儿子有一线生机,绝非易事……”袁家宝的话语中透露出几分深意。
袁野抿下一口茶水,淡淡道:“副城主有心了,、我现在只想静静地品味完这杯茶的韵味……”
“既如此……那便不叨扰袁府主了……”袁家宝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道:“若袁府主改变了主意,可随时来找我商议。”
袁野端详着杯中旋转的春景,待袁家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仰头一饮而尽。
后院,袁野轻揽着铃纤纤细的腰肢,温柔地将她扶起,“纤儿,夜色渐凉,我们回房去吧……”
铃纤双手牢牢扣住了袁野的手腕,眼神中尽是担忧和不安,“牧儿他不会有事的,对吗?”她刚从小青草的口中听到了牧己说的话,那些话怎么能说出来?这和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又有什么区别呢?
袁野拭去铃纤眼角的泪水,沉思片刻后,柔声道:“铃纤,你自幼在毛城长大,应该深知以下犯上的言论,都是死罪……”
袁野说出了残酷的真相,他知道自己无法欺骗她。他明白这个事实。,但他却不太了解一位母亲、一个女人的心——即便这是事实,只要你说它不一定是真的,她便会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她需要的也许并非真相本身,而是一架通往美好幻想的虚无之桥。或许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她能从虚幻中回归现实,或许永远沉浸在那片幻境之中。但被放逐在那片土地上,也总比被残酷的现实立刻拉进深渊要好得多……
铃纤剧烈跳动的心,坠入了冰冷的深渊,不停地沉沦。她的身体开始颤栗起来,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紧接着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袁野夺过小青草递来的手帕,为铃纤擦掉嘴角的血迹。“早知道牧儿会出事,我当初就该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几天也好,一月也罢,我还能够多看他几眼……”铃纤双眼噙满泪水,,面色变得苍白,又带着一股决绝之意,重重道:“我身子孱弱,牧儿死了,我也不活了……”
“纤儿,不可说说傻话……”袁野抱着她的脸庞,埋进自己胸膛。
“良君,牧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一块心肝啊!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是城主身边的重臣之一,你开口求情一定会有用的……”铃纤的声音满是无助和乞求。
袁野摇了摇头,“此事虽然尚未传到朝会殿上,不求情他也能活。要我求情时,他是绝难活了。”
“只要你下令,此事绝对传不出去。”
“背后主谋敢盗取武器库,说明皮人府内早已有他的内应。刚袁家宝就是为牧己忤逆犯上之事而来。大堂上,我宁愿他拔出剑,将指使他是主谋的那群人,全杀了,借口说是受不了别人的诋毁,一时冲动怒而杀人。这样,我也许还能保他一命。但他千不该万不该说出那些诋毁之言……”
“难道随意杀人的罪责,还轻于他糊涂时说出的诋毁的话吗?”
“纤儿你要知道,在这座城里,皮人的命不是命,是草芥。”
“是吗?……”铃纤望向一池盛开的杨花,声音低沉而颤抖,“良君,真的没有办法救牧儿了吗?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吗?”
袁野摇了摇头,“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他被人利用,要是他聪明一点,就不会遭遇这事了。纤儿你还不明白吗,但在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城中,愚蠢就是原罪……”
铃纤用力挣脱了袁野的怀抱,泪水伴随着天空响起的雷声滚滚而下,“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当时没有把那件衣裳递给春目就好了你就不会看到我;要是我当时不对你笑就好了,也许你就不会注意到我。那样,我就不必和牧儿分开,相隔十五年才见上第二面。他也不会陷入九死一生的危险之中。我也不必做这二十多年的笼中雀……”
“要是我是毛人那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生出毛人的孩子,而不是下等低贱的皮人。皮人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招来死罪,而毛人又当如何呢?愚蠢,真的就是与生俱来的原罪吗?难道不是出生在底层,身为皮人,才是真正刻在骨子里的原罪吗?良君,倘若世间没有上下阶层的划分,那该多么美好啊……”
“无阶级之分,毛城便无法构建。铸成了这座城,就说明这里无论哪个角落,都是有阶级之别的……”袁野的眼中涌动着深深的哀痛,他拥抱着铃纤那柔软无骨的身躯,“纤儿,别再想这些了……我们两人共同生活,早已超越了阶层的束缚。这二十年来,我们不就是如此吗?我会竭尽全力去救牧儿的。纤儿,你以后别再说这些糊涂话了。这里虽在后院,但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良君,我明白的……你可一定要将牧儿救出来啊……”
“放心,我何时对你失言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过多忧思。牧儿的事我会去办的。”袁野扶起铃纤,“先让我扶你进屋休息,然后我再去袁叔那里一趟,和他商讨关于营救牧己的具体事宜。……”
“良君,牧儿的事刻不容缓,你先去吧……”铃纤握住小青草的手腕,“小青草会扶我进去的……”
袁野点了点头,交待道:“小青草你要细心留意,照顾好夫人……”
“府主,奴婢明白。”小青草眼眶湿润,答道。
袁野又叮嘱了一遍,“纤儿,你不必太过担忧,我稍后就回来。”
“夫人,小青草扶你进去休息……”
然而,铃纤却并未移动脚步,她的目光追着袁野穿过圆门,沿着廊道渐行渐远。她喃喃自语:“牧儿,我不是个好母亲,你会不会怪我?”
小青草强行挤出笑容,“夫人,您别担心,牧己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铃纤走了几步,似想到了什么,抓住小青草的手,不放心地道:“小青草,你立刻去拿些白贝币交给牢头,交待他们不要为难牧儿……你再带些吃的给他……”
“夫人,我先扶你进屋休息吧。”
“那一盒白贝币都拿去。”铃纤坐在床沿,声音有气无力。
“夫人,你放心,我这就去……”小青草从床旁的箱子中取出一个雕有精美花纹的木盒,也顾不上仪态了,迈开双腿奔跑起来,任由长发随风飘舞,直奔府衙内的伙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