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连绵走过侧门,循着兵器交击的声响,与呼喊惨叫声,进了皮人府衙。
皮人府内,异常畅通,不似曾经的十五步一岗。辛连绵越往里行,目之所及一个个巡防军身上鲜血横流,倒在地上,沿着长廊往前,说话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卫人先清脆的嗓音,穿过院墙,“放下武器,饶你们一命……负隅顽抗,只会成为刀下亡魂……”
“让袁家宝来见我,他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袁野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太相,事务繁忙,怎有空亲自前来。”卫人先笑道。
“他杀了我,就能夺得城主之位了吗?”
“杀了府主,再换了新城主。那城主之位,不就触手可得了。”
“换了新城主,就要换新的御袁军统领。袁话者在朝数十年,关系盘根错节,真有那么容易,能被革掉吗?即使真被免职,新上任的御袁军统领,完全可以帮新小城主,杀掉一个老谋深算的忤逆之徒?使自己的权力、地位,更进一步。”
“这就不劳府主费心了,太相自有妙计。”
袁野顿了下,问道:“替袁家宝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是你们的指挥使吗?”
卫人先神色一怔,瞬间想到了……山寨内被抓进来的同伴,指不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泄露了这个消息……笑道:“府主,倒真会乱猜……你们已成瓮中之鳖,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命令你的侍卫们放下兵刃,没必要徒增死伤……”
袁发、袁过照、袁善前、袁参派及他们身后的四十来名府内的巡防军,护在袁野身侧。袁发瞪着滚圆的双眼,骂道:“阴险的皮人,你们真有本事,就过来杀了主子……”
“我们刚就杀了几个毛人,怎么?你们很厉害吗?”卫人先冷嘲道。
“卫羽长,让卑职杀过去,定将这狂妄的袁发,身首异处……”张处戈向前迈上一步。
“不用急,夜晚还很漫长……”卫人先盯着袁野,“袁府主,最后一次放下兵刃的机会,不要错过了……”
“要杀便杀。”只听铮的一声,袁野拔出了手里弯刀,“何曾惧过?”
卫人先摇了摇头,右手一挥,道:“杀!”张处戈、左谷鼓、左黄小率先领着身后的守候军,长刀横行,杀了上去。
刀光在火光中闪烁,惊恐与兴奋交织融合,死亡在生命的空隙间起舞。血污里呐喊出来的生命,诞生的起点,现在它又成了生命消亡的终点。一个个诞生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的生命,此刻又一个个在这小小的后院里死去。巡防军、守候军一个接一个受伤倒下,他们双掌撑地,要站起来,又无力地落回到地面上。他们腰身抖动,像濒死的鱼,扑通了几下,又落回地上,瞪起大大的眼睛斜望着前方一潭池水上,正盛开的杨花,渐渐死去。
袁发骂道:“木空心、晁屈你们这两个该死的皮人,私通外敌,以下犯上。府主一直在提拔你们,对你们不薄。你们如此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对得起府主的栽培吗?”
木空心撇过头,叹道:“我…我只是想要直起腰来做人……”
此刻刀戈声已止,守候军团团围住了袁发等六人,木空心的回答,袁发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更加愤怒,“恩将仇报的皮人。在如今这个位置,还直不起腰吗?”
“我们的位置再高,也是你们毛人手中的狗。我们想做挺直腰板的人。”木空心道。
“哈哈哈……真是可笑……恶心的皮人,过河拆桥你们真有一手。你们皮人,都是那么使人恶心。”
“你们毛人最没资格自诩高尚,你们欺压皮人,来展示自己的权威,并从中享受到,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魔力所带来的快乐。木空心、晁屈他们不想祈再求你们这些毛人,高贵者的施舍们。他们只是想堂堂正正,踏实自在,做一个受人尊重的皮人。完全没错。”
“我也这么认为。眼前的即得好处,或一时挫折,就忘记了做人。那是暂时的无奈选择。条件允许,每个人都会直起腰做人,毕竟这样才舒服。”单泊接话道。
“我们先祖弹精竭虑,建造了毛城,把你们这些肮脏的皮人,容纳在毛城内。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畜生,才有资格在这信口雌黄……”袁发双眼喷出了火来。
“建造毛城,只单靠你们先祖的想法,能建造起来吗?还不是离不开我们千千万万个皮人去打地基、凿取石块、切割石块、堆建城墙等等事情。毛城容纳皮人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我们皮人吗?你们容纳皮人的出发点就是丑恶的——是为了驱使我们,来满足自己日常生活及身体上的享受。是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是掠夺,是奴役,是为了最大程度填饱自己的欲望。”
“没有我们毛人的驱使,你们皮人早就自相缠杀,现在你们早十不存一了。”
“没有你们毛人,也会出现其他皮人,去统一整个皮人族。另外,之所以统一,并不是因为毛人,或是某一类皮人;而是,底层皮人内心对和平的渴望。如果,只能在战乱与被压迫两者之间,做选择的话……我们只是无奈选择了受压迫……”
“你们既然选择了受压迫,为什么现在又要反抗,挑起战争?”
“很简单,我们受够了压迫。我们要起来反抗,推翻你们毛人的统治。”
“然后再换一批人来统治你们皮人吗?在统治,压迫,反抗间不断横跳?倒真是愚蠢的皮人。”
“统治,这个词在以后会消失。我们皮人将来是合作,只有职位的高低,却没有地位上的差异,也就没有了统治。”卫人先笑道,“没有上层阶级,下层阶级。我们互共同携手,互相配合,互相尊重,这是一个全新的毛城……”
“哈哈哈……异想天开的皮人,”袁发放声冷笑,“你们能改变人性吗?人有了感情纠缠,便会厚此薄彼。掌控权力者,会将利益向身边亲近的人倾斜,这是人性。会把权力分给身边信任的人,这也是人性。就算是最简单的劳作,也有轻松与劳累之分,职位重要与不重要之别;有了这些差别,加上人性的好逸恶劳,便会出现争夺。而你是掌握权力的分配者,你会命令谁,来接替那个轻松或是重要的岗位呢?按照能力与品行来分配,自然很难出错。但有一个美人,她说:‘把轻松的事给她。她就把她献给你,让你在工作时,也能快活。’或是你的家人或朋友的朋友,找你帮职权之内的忙,譬如把这个轻松、或重要的岗位安排给他,你会屈服于内心的欲望或是感情,还是严词拒绝呢?当人有了捷径,便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这样才能维持统治啊!所以统治的词真的会消失吗?它只会换一个马甲,只要有欲望,有捷径在,隐隐中便会有把具体人及一类人分阶级的声音,便会有统治及披着它外衣的其他词出现。所以,愚蠢的皮人,你们可真是可笑,又无知,又自不量力。”
“这毛城混混浊浊的,的确不容易分成两半。我们指挥使说:不要因为眼前身处黑暗,就不去追逐光明。”
“你们快些投降,”张处戈突兀地喊道。他身后两名守候军从屋内,拽出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人如洁白的杨花般柔美,另一人丰腴似桃花般粉嫩。
袁野脸色煞白,急声高喊:“不要伤害她们。”这两个女人正是铃纤与小青草,银朦朦的月光洒在她们脸上,更多了几分无助,使人怜惜。
“放下兵刃……”单泊冷冷地道。
袁野目光扫过,层层包围的敌军,“都放下兵刃……”
袁发、袁善前等人不敢抗命,又见突围无望,慢吞吞扔下了兵刃。
牧己上前,拨开了抓小青菜手腕的手,声音中充满着高兴,“小青草,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辛连绵见牧己呆呆样子,不觉好笑。她在皮人府又能出什么事?旋即不由得心头一抖,姜结现在又在何处呢?他的眼神,移到了袁野的脸上。
那名守候军虽意识到他是自己的同伴,但并不认识牧己,不放心地看向了卫人先。旁边的单泊冲他摆了摆手。他才走开,进了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