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听完蔡攸的介绍,心里有了脉络。
童贯上奏给官家,说京党的武官贪污,革了职待查还不够,看童贯的意思是想要死咬着不放,蓄意彻查。
他自己拿了朱家的五万贯转头就进奉给官家,彰显自己的清白。
赵官家得了钱,才觉得有趣,把那冉元武拿的几千贯也收进内库,心情大好之下,给宫里新的妃嫔买了几万缗的香粉。
蔡攸说:“一个冉元武,不过是遥郡官,在京中排不上名号,在咱们京党也算不得紧要人。”
几月因病居家,养的蔡攸面容白黄,瘦成一把骨头,满脸病态。
说到现在,他终于显露狠辣之意。
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
“爹在的时候他安分守己,如今我掌家,他倒要严查到底,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李浔安静地坐在一旁,像是听不到蔡攸压抑的怒火。
他问:
“你要我做什么?”
蔡攸咳嗽了好一会,声音沙哑,说:“我要浔弟做的事很简单,正好,景灵宫主殿的西北角不是塌了么。你就把事做成,童贯索要贿赂,让那些武官顶罪。”
“他们要了钱,原定的钱款不足,才使用了次品,才吞了城外那些流民的工费,才塌了主殿。”
他苍白病弱,眼睛亮的惊人。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童贯。”
蔡攸看向李浔,“事成之后,我举荐你升官。”
李浔对升官没有兴趣,但蔡攸先前写了那印有枢密院印章的文书给他,做事的时候多了不少方便。
他点了下头。
等人离开后。
周管家叹息着给蔡攸斟茶:“官人您又说了这么多话,成日耗费精神,身体如何能养好呢?”
蔡攸捏了捏额角,毫不在意道:“身体而已,被父母生下来就是要供人使用的,人生百年,难免多有磨损。”
周管家低声说:“还是下面的人不成器,只有李浔一个堪堪可用,让官人费心。”
“你当我少他一个做事?”
蔡攸不以为然,摸了摸身上的白狐裘,看着那只狐首,和生前一样灵动,依偎在他掌心,他喃喃说:
“好得很,就让李浔和童贯斗吧。”
出了太师府。
李浔想了想,没有先回家。
蔡攸说的时候他就想到一件事,按照蔡攸这般计划,那损失最大的不是童贯,而是朱家。朱家若是得知蔡攸把屎盆子都扣在他们身上,定然会为了求生不死不休。
景灵宫修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言多有扭曲之处,李浔决定亲自去瞧瞧。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冬天日头短,京中人家已经点起了灯火。
他走到一仍固执暗着门户的裁缝店前,掌柜省蜡油,没有点灯,眯着眼睛看到雪亮的一身衣袍,眼睛亮了亮。
李浔买了两身普通衣裳,换下后,把自己身上名贵的一身配饰摘下,塞到袖子里。
这样,如若是店家想要告发,也瞧不出他是谁。
路过自家宅子的时候,李浔把配饰和衣裳随手递给谷九,让戴平安过来,给他派了两个人。
戴平安办事很快,等了一会,李浔和宁二、赵瑞往城外走去,他身上没带户籍,预备假托是富户的下仆,没想到守门的士卒居然没管,任由他们走了出去。
果然蹊跷。
李浔注意到,这些人一直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对比这些人,他身上的衣裳有些过于好了,李浔趁人不注意,攥了一团灰色的雪粒,往自己身上拍,把衣服上的新意压下去。
跟着人流,一直走到了景灵宫。
朱管事就站在门口,木着脸,提着灯背对着他们看向殿内,夜色朦胧不清,李浔没看清殿里发生了什么,也没看清殿内到底是什么地方塌了,只觉得某个位置黑了一团,像一张狰狞的大口。
和朱管事擦肩而过。
李浔注意到,对方身上应当是刚擦洗过,在夜里的寒风中一闪而过,看到发丝上有几颗冰晶。
他给宁二和张瑞使了个眼色,这两个都是乞儿出身,迅速没入人群去查。
李浔穿着一身黑色布衣,低头装作搬东西的样子,就站在朱管事不远处。
他听见朱管事带着寒意和恼火的声音:
“要还是做不成,就让他们吃鞭子!”
下人又说了什么,解释着的声音不大,李浔只是勉强能听清:“已经是两队人开工……西北主殿……柱子塌了……您瞧瞧该怎么办?”
李浔搬着那木料,从朱管事身旁经过。
听见他问:“那些流民都有谁知道这事?”
下人道:“回管事,当初瞧见的一共有二十一人,后面传话听到的一共有一百八十九人,都记在册上,关起来了,小的现在带您过去瞧瞧?”
李浔给旁边做工的人递过木料,他手掌瘦长,这段时日每日练弓,手臂有力了不少,比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民力气大了许多。
做起这事十分轻巧,还有闲心听着朱管事说话。
短短几日不见,朱管事瘦了一圈,衣裳套在身上都宽大了不少,嘴角生泡,心里压着火气和恐惧。
“过去吧。”
李浔低着头,看着朱管事离开的圆胖背影。
他一边走着,一边瞧着这些流民。如今已经不只是流民了,底层士卒,甚至是京师的百姓,许多都被征用过来。
李浔可以笃定,朱家如今是真急了。
他抬头估算着此处约莫能有多少人,正计算着,身边宁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
帮着李浔一起运木料。
宁二低声说:“郎君,我刚去探过了,如今那边守备很严,像是被圈起来了,只有看着全然不识字的那种人才能进去,我看有的人,口中舌头被割掉了。”
他说:“真出了事。”
李浔抬头,看着四周,他们身边到处都是人,几千许是都不够计算,应当上万了。
这些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是衣物能够遮蔽身体的京师底层百姓,是疲惫的军汉。
他问:“张瑞那边有什么发现?”
宁二一边抬着木头,走在李浔身旁,身边全是疲惫的人,窃窃私语的混杂的声音笼罩在这冬夜里。
他压低声音,小声说:“张瑞跟着朱管事那头,在地窖门口转悠。”
另一头。
朱管事走到地窖,这原本是景灵宫存放杂物的地方,如今里面满满登登全是人,一百多号人都被绑起来,关在里面。
“就是这些人?”
他沉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