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规模的追逐战,让朱慈烺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时期的八旗兵是什么状态。
嚣张、跋扈、大胆、警觉,骑射技巧精湛,胯下战马膘肥,身上盔甲锃锃发亮……
清军十二名骑士在城下展示的一切细节,均表明他们并非弱旅,而是可以打硬仗的铁军。
虽然,明军这边只折损了数名骑士,但首战失利,还是让城头所有士兵丧气不已。
在不久前的山海关之战,八旗真鞑展现出极强的战斗力,在众多老兵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几天连战连捷,老兵们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信心和胆气。
现在,这份胆气消散了一半,另一半也在逐渐松动。
老兵尚且如此,新兵就更不容说了。
新兵本就摄于清军无敌的威名,看完一场追逐战,更是吓得两腿发软,站都有点站不直了。
悲观的情绪在军中不断蔓延,勾起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
以前常听说“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现在看来,真鞑超过一百,就极难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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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金后不久,陈富贵便挂着彩回到城楼,扑通一声,跪地向主帅请罪:“小的无能,堕了殿下的威风,请殿下责罚。”
其懊恼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朱慈烺上去将他扶起,细细查看了一番,又问了其他几个士兵的伤势。
听说其他几个人没伤到要害,心情才终于好了一些。
近卫营的老兵本就只有七十一人,还派出去好几个,城内只剩六十人出头。再折损下去,就真的没人可用了。
再看陈富贵手臂上拔下来的箭矢,是普通制式,不是白甲兵惯用的狼牙重箭。
骑弓普遍较软,普通箭矢射穿透皮甲后,入肉不算太深,比较好医治。
否则,带着倒钩的狼牙箭头穿透入肉,拔下来还得再撕下一大块血肉,不死也得养上好几个月。
众军官看到城下不是白甲兵,稍微松了一口气,心底压力却更大了。
他们很容易想到,还未成功渡河的一百二十余骑,也有同等的实力。
城内老兵人数才达到对面的三成,这一仗怎么打嘛。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朱慈烺大声问道:“射人先射马,挽弓当挽强,大家可有法子狙杀阿克善?搞死他,咱们就有机会了。”
军官们面面相觑,以摇头来表示束手无策。
城下清兵个个骑术高明,一看就是自幼骑马,且久经沙场的精锐骑兵。再加上坐骑神骏,在城外简直就是来去自如。
反观明军这边,拥有二十余骑不假,可说到底,就是二十几个会骑马的步兵而已。
骑兵和骑马步兵之间,差距还是很大的。
明军追又追不上,射又射不过,徒有拼命之心,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朱慈烺深知士气不可堕,于是把心一横,吩咐炮台轰上一轰。
原来,万历年间滹沱河泛滥横决,饶阳城廓几次被冲塌。前几次清军入关劫掠,饶阳都没法坚守,老百姓只能远走逃难。
崇祯九年,朝廷拨款新修包砖城墙,设有炮楼、敌台、神器铺几十座。总计750个垛口,炮口百余处,三座城门之外,还修筑有瓮城拱卫。
总而言之,单从城墙来看,城防规格相当之高。之前赵大勇饶阳不好打,并非虚言。
当然,修了炮楼和炮口是一回事,有没有大炮又是另一回事。
因经费不足,城上大部分炮楼都没配备大炮,唯三座城门周围,各安有几门。
朱慈烺知道地方官员什么德行,害怕大炮炸膛影响士气,一直不敢下令开火。
现在为了重整军心,也顾不得了。
方以智学贯中西,对火药小有研究,他自告奋勇,拄着拐杖前往炮楼帮忙参详。
不一会儿,一声惊雷忽起,一枚炮弹破膛而出,向城下清军呼啸射去。
数息之后,只见炮弹砸在距离清兵不远处的空地上,扬起大片尘沙。
阿克善等清兵哪能料到,小小的饶阳城,竟然也有大炮,很是吓了一大跳。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跳上马背,疯狂抽打马鞭,向远处急奔。
城上明军看到敌军这幅狼狈模样,齐齐发出欢呼。
“好,好,轰得好!”
“他奶奶的,什么狗屁八旗兵,能挡得住炮弹吗?”
“哈哈,轰,继续轰呀!轰他娘的。”
老兵们对着城外清军猛吐口水,嘴里发出各种污言秽语。新兵也挺直了腰杆,感觉硬气了一些。
朱慈烺指着逃窜的阿克善,发出豪迈的大笑:“还以为他们真是金刚不坏之身咧,大炮一轰,照样屁滚尿流。”
众军官齐声道:“正是,鞑子不过如此。”
经过这段小插曲,明军士气一下子提振不少,军官们也勉强挤出一些笑容。
不一会儿,方以智回到城楼,向朱慈烺低声报告一条坏消息。
因为督造大炮的官僚太过贪墨,西城门仅有的几门火炮都是样子货,根本没法用。
唯有一门用来演示的小炮,射程和威力均十分勉强。吓唬吓唬阿克善还行,实战不会有多少效果。
现在十二骑均跑到几百米开外,减半装药已经够不着了。满份装药怕炸膛,不敢试。
障镇楼(西城楼)这边如此,其他两座城门附近的炮台嘛……估计也差不多,除了一门应付验收的演示炮,其余都是破烂。
朱慈烺脸色铁青,不禁在心中暗骂:“他奶奶的,我记得朝廷拨款5000两造炮,就造了三门小炮?真能贪。”
又问道:“看清楚了吗?其他几门,能不能磨一磨炮膛?”
“炮壁很薄,而且全是砂眼,”方以智缓缓摇头,“除非回炉重造,否则肯定炸膛。”
“好吧,前人贪腐,把咱们给坑了。”
朱慈烺骂了一句,不再纠结大炮的事,而是陷入了沉思。
这一战情形特殊,不能当成普通的守城战来打,而是限定时间的突围战。
大炮只能提振士气,最终还是要依靠一刀一枪,才能将这半个牛录击溃。而唯有击溃他们,近卫营才能安心前往德州。
两天内,达不成这个目标,清军重兵一到,一切都完了。
朱慈烺背着手在障镇楼上来回踱步,喃喃自语着:“以步克骑,以步克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