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谭决川靠着供台,坐在蒲团上盯着闪晃的烛火发呆。
像他一样没睡的,还有沉默已久的陈浩。至于白天发作了一通的老人陈源,早就被特别隔离起来了。
“今天白天,”陈浩顿了顿,“谢谢你了。”
“这谢什么,”谭决川不以为意道,“应该的,陈江海做法不错,但确实是冲动了。”
“他……”陈浩又垂下头,“唉,源叔是看着我们两个长大的,更何况,他无亲无故的,最照顾阿海了,之前源叔确诊了老年痴呆,阿海还想着给他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方便照顾,不过源叔也怕成了负担不同意,现在还是一个人,靠大家接济过活……我也不知道阿海这次居然会这样。”
陈浩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色,不愿意再往下说了。
水纹状的波光将庙内映照得清透明亮,像是给地下神庙内的一切都笼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谭决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以此鼓励,他确实不擅长安慰他人,只能想着给陈浩一些私人空间让他冷静冷静。
“我去柱子那看看。”
谭决川状若无意道。
旋即他站起身来,似乎要在庙外走走看看,在石柱旁晃悠,走向离水池最近的那根石柱。
正当他要伸手去摸那根柱子时,沉默许久的陈浩终于开口说话了,哑着嗓子道:
“别乱碰,李队不在,离远点。”
“我只是看看。”
李陵说过不要他们外出,不过总归在庙内,应该也没什么。
谭决川从善如流道,又转身向祭坛中央的水池走去。
他侧身走过的一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看见那鲛人柱微微一动。
谭决川一顿,这才又后知后觉地开始细细打量起石柱。但他仍对这诡异的鲛人柱保持警惕,毕竟李陵已经提醒过了。
这根石柱不知缘何,相较其它石柱他似乎更加熟悉一些,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伸展的肢体,过长而蜷盘的鱼尾,披散如瀑的长发,全若天成却流露出一种近似人类的情态,一种极致渴求的神态。明明脸部未经雕琢,甚至可以说是粗糙大略,但他却十分真实地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感觉,就像……在理萍那时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一层冷汗在谭决川背后炸开,他身侧是祭坛,中心的水池也无比安静,连周遭的石柱也没有一点动静,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谭决川却能清醒的感到,它们离自己更近了。
谭决川故作镇定地扫过面前的石柱,准备远离它们然后回到陈浩旁边。
他侧走一步,目光不经意扫过距自己最近,也是感觉上最为熟悉的石柱,赫然发现几行小字!
“掘山寻骨问先灵……”谭决川轻声念道,他双瞳一缩,猛然意识到那股诡异又陌生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但为时已晚,他的声音仍然从他口中不受控制得流露出,“……湖里洞天,千,千顷,谁人……看了,观梦眼———”
他本能地意识到面前的一切都已经开始产生不为人知的变化,而且他笃定地知道他绝对无法承担变化带来的后果。
谭决川把自己的手塞入口中,死命攥住舌头,牙齿却如钉一般硬生生咬合在自己的指节上,他恨他没留长指甲——这样他就能用指甲固定住舌头不动了,鲜血混着无法吞咽的唾液,自口腔中顺着修长的手指滑下,落到地上。
“啊……咯,画爻,浮骨葬……其中。”
陈浩,陈浩……
谭决川浑身颤抖着,痛楚与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向不远处背对自己的陈浩投出求救的目光。
怎么回事,他听不到吗!
谭决川的视线被不知何时弥漫开来的雾气所模糊,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不是陈浩听不到,而是他发不出声音了。
过于浓郁的水汽混着那股腥味儿,仿佛一根根惨白的手指抠入他的鼻腔,直直向上,刺入脑髓。
谭决川本能地张嘴呼吸,但那水汽迫不及待地浸入他的口中,不等他咳嗽吞咽,就掺和着血一并向他喉管探进。
灼烧的痛感发自脾胃,一并向上蔓延,揉杂着腥锈的水汽,几乎刺穿他的口腔内壁。谭决川已经支撑不住,发丝被冷汗黏在额头上,他浑身发颤,狼狈地匍匐在地上。
“咯——”
谭决川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疼,好疼……
他感觉喉咙里仿佛有火焰烧起,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几近干裂,皲裂又有鲜血渗出,但下一秒还来不及吸收,就凝结成深痂。
水,水!
谭决川架起打着颤的胳膊,臆怔怔的,两眼发直,不顾四周诡异的鲛人石柱,仓皇失神地朝祭坛中心的水池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