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史府的幕僚,官员,都尉、捕头,一个个冒雨而来,淋若汤鸡水狗,令人啼笑皆非!
“老爷紧急召唤,不知有何要事?”
“难道有甚军情?”
“不是说等瘟疫过去,再掠济州三县吗?”
朱范咳嗽两声,说道:“诸位,公事先搁在一边!今日请大家来,是因为本官夜得奇梦,啊——!梦是怎样的……。此梦不解,诸般大事皆无法定行!”
“老爷!此梦如此重要吗?”
“咹——,此梦事关曹州兴亡安危!是我们吃掉他州,还是人家吞并我们的大事呀!”
原来各藩镇虽曾联合抗拒过朝廷,但他们之间争盘抢地的战争从未间断过!
众幕僚哆哆嗦嗦,不知是雨淋之故,还是见朱范说得认真严肃,纷纷议论起来:
“这梦……是奇!咹……?”
“大概……这梦……大概——。”
“也许……咹?……可能……。”
交头接耳许久,谁有这份能耐?朱范不耐烦了,吼道:“你们这些人,跟着老爷白吃饭哪!咹?净是些大概、可能、也许!咹?到底是吉祥?还是凶厄?咹?”
一个盐巡捕头模样的人禀道:“老爷!解梦事小!属下正要禀报,这些日子官府避瘟疫,私盐贩子闹得挺凶!官盐店冷冷清清,收入甚微!老百姓不买官盐,本州财源就要断呀!”
又一“所由”官吏附和道:“是啊!本州财政官库进项,十之有八靠盐铁!不制住私盐、军士无饷,怕是……。”
如此一说,朱范听来尤如油锅里撒盐,焦躁地吼道:“瘟疫过不去!私监制不住!梦又解不出!这不是本州的灾厄么?咹——!你们二人解官归田去吧!”
“啊——!老爷……。”
朱范道:“本官话已出口,圣旨难改!”
两个幕僚脱去冠带,快快而退…
众幕僚惊悸不已,不知所措!
有人抖胆道:“啊——,老爷息怒!我等皆参政之辈!对解梦占卜,释玄说虚之学,实无所知!在下听说一个流落僧人。名叫昪律和尚,修行高深!这些日子瘟疫漫延,巫道皆无可奈何。唯有这位高僧西天采药,煎制圣水,矜持医道,佛光普洒,救了许多性命!十乡百姓颂称活佛临世!一个土山洞前,香火大盛……。”
幕僚们此时无不暗赞这位年兄“走马荐和尚”的脱身计来得巧妙!纷纷起哄道:
“是啊!听说这位高僧禅坐七日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确实是活佛临世呀!若请他解梦……。”
“嗨——!听说圣药圣水取之不尽哪……。”
朱范闻此,急问道:“这位活佛现在何处?”
“曹州己无一寺院,现在那高僧住在城西一个黄土洞里!洞前还挂上了活佛匾哩!”
朱范道:“快!快去请来!”
“老爷,您不怕瘟疫了…?”
“嗨!活佛降临曹州,还怕什么瘟疫?热议?”
“嘿嘿…”众人笑了起来。
“哈哈…”朱范也笑了!
……
一场大雨,冲散了讨药的百姓,山洞前也冲刷得天清地新。地面上嫩草鹅黄,从湿土中探出尖尖叶儿,露出无限的生机和喜悦!
昪律禅师站起身来,看看雨歇雷息,不由松散了几下身子,仰天叹道:“天地轮回,四季交替,春来冬去,万物复苏矣!我佛存若嫩草,何日满山茂密?……南无摩诃般若波罗密!”
一声佛语低吟,洞中回音嗡嗡!昪律僧闻此,仿佛又置身于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中,闭目回味,心神腾飞…。
泥泞的山路上,一顶轿子歪歪斜斜地飞快走来。刺史府的几位幕僚催马唤轿:“快点,快点!”
来到山洞口,只见《活佛洞》三个金字熠熠生辉,落款是“曹州四方信徒敬奉”。那幕僚翻身下马,见僧人孑然背立,低诵佛号,瓮声瓮气,忙施礼道:“昪律活佛,可在洞府?”
昪律和尚听到有人直呼法名,知道不是普通百姓,忙转身遮着佛像,洞口稽首道:“阿弥陀佛,施主呼唤贫僧何事?”
“啊——!活佛,我家刺史老爷有请!”
昪律不禁一惊,缓缓说道:“贫僧乃一残废之人,即使还俗也无法耕作劳力,充纳税户……,隐山洞,只是苦度日月,并未违反朝廷法令!”
那慕僚赶紧陪笑道:“嗬嗬——,活佛误会了!我曹州寺院该拆的早已拆除;僧尼该还俗者,也早已还俗!你一个落难活佛,飘零驻足曹州,这是曹州人的福气!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谁还管你在佛在俗之事,莫惊莫怕!”
昪律闻此,心情稍安,问道:“官爷,你家刺史老爷找贫僧何事?莫非染上瘟疫?”
幕僚道:“活佛,是这样的——!我家刺史老爷今夜得一奇梦,谁也解不了!有人举荐活佛您,精通佛法,修为高深,定能解得!所以特来相请,望务必一行!”
昪律听后,心下沉思:“此去解梦,若是解得好,必得安身立命之本!若是解得不妙,势遭灾厄。此行非同儿戏呀…”
想罢问道:“官爷,不知你家刺史大人所得什么奇梦?”
那幕僚细细讲了。昪律听后微微一笑,低诵道:“阿弥陀佛——,贫僧就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活佛赏光!多谢,多谢!请,请上轿——”
……
刺史府内宅。
送照昪律和尚的吩咐,家丁院出,丫鬟仆女,忙得不亦乐乎…
“快!佛像摆正放好,再高一点…”
“噢——,香案、红毡、燭火、香炉…”
“对,木鱼儿放在此处…!绣墩儿放这儿……”
一切就序。昪律和尚在朱范的陪同下,信步迈进佛堂净室!见此布置,心中暗自得意!他神色肃然,却未显露出丝毫。走近佛前,颈首静立,虔诵一番。然后倒退数步,盘坐在绣墩上,闭目禅定…
刺史朱范送照和尚吩咐,坐在木鱼前,正要敲响木鱼,昪律突然睁眼止道:“老爷且慢!”
“活佛?”
昪律道:“阿弥防佛——,请窗外人等,老爷内眷回避,以免冲了佛灵——!”
朱范转首望去,果见门侧窗外,女眷探首。怒目挥手道:“去去!这道场也是你们看着玩的吗?咹——?”
众人哄散,朱范深惊不已,心想:“这和尚背后有眼么?”
原来昪律和尚以他精湛的内功,听到窗外悉悉呼吸之声,故知有人窥看!此一招未看而知的显露,已骤布神密之气氛,朱范不得不刮目相看!
“活佛!人都散去啦?”朱范低声道。
昪律和尚微微点头,闭目道:“请老爷上香!”
朱范虔诚应道:“谨遵佛旨!”
顿时,满室檀香燃起,烟云缭绕;佛像庄严,木鱼声声,一派肃穆;朱刺史沉浸在信仰的温馨之中,大气未敢深长…
繁章琐序一过,昪律和尚梵唱起伏,声韵并茂,木鱼节奏,尘消念静!朱范的灵魂随着烟云缭缭,梵声绕绕,荡荡飘飘,心怎由己?
昪律和尚在木鱼法器声中缓缓言道:“老爷所梦,乃是…”
“活佛,本官尚未说梦…!”
“阿弥陀佛——,梦境已经重现!贫僧知之矣——!”
“哦——?”朱范张大了嘴巴!手敲木鱼未停。
昪律缓缓接道:“老爷所梦神人,乃是佛祖释迦牟尼是也!”
“佛祖?”
“经曰:佛——,身高一丈六尺,遍体金黄,颈佩日月七彩之光,变化无穷…”
朱范眼前似现梦中情景,自言自语道:“是,是的!一丈多高…!呃…不不!…是的,是变化……。”
又问道:“活佛,此梦?”
昪律微睁双目,虚渺了朱范一眼,说道:“非富贵之人,难见佛祖真金之身……!”
朱范的脖子伸得老长,木鱼忘敲,净室落针可闻。
昪律仍眯眼缓道:“佛——,摩尔顶…”
“是,是啊!是摸摩本官头顶!”
“佛摩尔顶,尔前世乃佛门弟子!深受吾佛器重……”
“真的?我和玄装三藏一样!前世是佛?”朱范心中又惊又喜。
昪律微微颔首。又道:“佛,提携你直至云霞之上,乃主老爷鹏程万里,前程锦绣呀!”此刻,昪律禅师睁开双眼,直盯看着这位刺史老爷!两道目光如穿心肺内腑。
朱范道:“哎呀!下官不知,当时可吓坏喽!”
昪律见他神情,知其已入瓮里,腮上肌肉微微抽动几下、笑容未露,又换上一派严肃,说道:“佛,对尔语么…”
朱范见活佛卖起了关子,心急问:“是啊,是啊!可不知佛祖说的是什么?”
昪律道:“此乃玄虚佛竭!看似有,却似无!看似无,又似有!究竟有无?无有?天机不可一时悟出也!”
“活佛…?”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私自泄露!”
此时,朱范像只吞了钩的鱼儿,摇头摆尾,半天挤出一句话来,问道:“活佛,那佛竭之语,下官何时能得以悟出?”
昪律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混不知,不无不有!只要老爷诚心事佛,理无不报,自然悟得!天道如此。况诸天不敢违佛乎?”
“啊——,是的,是的!何况下官前世本是佛身乎?哈哈………。”
“阿弥陀佛……”
朱范听了昪律禅师解梦,心花怒放。笑罢高声喊道:“客厅待茶、准备斋饭!”
“是——!”
客厅中。
朱范见活佛昪律双臂皆无,亲自把盏,请他呷茶!
昪律道:“谢老爷,贫僧岂敢当得?”
朱范言道:“这有何妨?敢问活佛,为何双臂…”
昪律道:“噢——,贫僧双臂,当从佛说起....”
“为何因佛说起?”
“说来二十载有余喽!那是元和十四年,唐宪宗皇上迎佛骨,那时贫僧年仅二十岁,在扶风法门寺修行。当佛骨正要迈出寺门,贫僧突然感到一道灵光闪入脑海。耳边听得佛祖言道,‘尔断双臂,方可成佛’!那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是的,下官梦中的佛音也是久久不绝!”
“贫僧当时心想,修行一世,谁不想成佛?于是我自断左臂,又请法师帮我断了右臂!两臂献到佛骨前,送到了京师…”
朱范唏嘘不已,叹道:“怪不得大师修行至高至深!活佛当之无愧呀!”
昪律道:“阿弥陀佛——,谬赞谬赞!修佛之道,重在因缘。贫僧乃是苦修僧人,非苦而不得成佛,缘者无需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即可成佛!老爷前世及金刚佛身,即为缘者。现在看来,佛祖梦中接引,正果不远!贫僧实是难望项背呀!”说罢,也是唏嘘不已,感叹频频……
朱范闻言,心中激动异常,也不禁诵了句:“阿弥陀佛——,下官谨遵佛旨,事佛不敢有忘,敬佛不敢不诚!”
忽然,朱范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为何隐居黄土洞中呢?”
昪律心中一慌,口中诵一声“阿弥陀佛”,稍稍镇定,缓缓言道:“贫僧在十年前就得到佛祖明示!说是十年后东土佛门必遭大劫!起初贫僧愚钝,不解佛意!直到劫难临头,方才算出,为避劫数,暂寄洞中栖身!”
朱范怒道:“武宗皇帝昏透到顶了!为甚么事不干,偏要毁佛拆寺哪!想来本官也一时糊涂,把曹州的寺院也给都拆了……唉!”
昪律道:“阿弥陀佛——。佛曰劫数难逃!这怎能怪得老爷?”
朱范道:“活佛说的是!这样吧,大师住在洞里总不是个修行的样子!明日刺史府拨银一万两,给你建个寺院!也算下官一片佛心!”
昪律道:“不可,不可!皇上圣谕,刺史州府不能留寺,建寺的!贫僧不能给老爷前程带来不便…。”
“嗨!什么屌鸡巴圣谕?京里消息传出,李瀍快要晏驾了!嘿,听妖道的话毁佛天寺,不死才怪哩!莫怕,曹州地面上咱说了算,本官非建不可!”
昪律闻此,低诵一声佛号,就没再说出什么。朱范压低嗓门又道:“活佛不知,皇上重病不起,各节度州府又想乱套了!本官近日也想去抢他济州两个县…。”
“那济州兵马……?”昪律问。
“济州兵马稀松软蛋,久不习战,不搁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