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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裘甫骂榜,双状元名落孙山后

紫禁城的朱雀门外,悬挂着御批龙虎金榜!榜前栏栅,棚外神策军士守护。

观榜的人头攒动,喧声鼎沸,指指点点……

人们的神情各异,或惊喜若狂;或沮丧叹气;

或滞呆若傻!也有面羞耳红,掩袖离去;也有的自吹自擂,抱怨不公……

黄巢也在人群中翘首观榜。

只见文榜在右,武榜在左!文榜上是二龙戏珠,金鳞金甲;武榜上是双虎望月,银齿玉爪!煞是威风八面,荣耀四方,引多少英雄摧眉折腰?

他第一眼就瞧见文科榜上的钦点状元,竟是蠢虫戏作,闹剧百出的魏保衡!那名字楷书工笔,颜体柳骨,偌大的朱笔御点,红润如花,丽若丹霞……。

黄巢急忙忙往下看去,二目圆睁,从右至左,从上到下,文榜武榜,哪里有自己名字的半点踪影?

他心慌了!但绝不相信!揉了揉双眼,静下心来细细的再看一遍……。他在疑惑中慢慢地失望了,彻底的失望了!榜上确确实实没有自己的名字……

无形之中,一股酸楚在胸间回荡着!他想起了

十年寒窗苦读,二十个冬夏的苦练!想起了严父慈母的关怀…,先生的殷望,禅师的切盼…

他再度抬起低下的头,又盯上“魏保衡”三个红云拱卫的大字…

那墨迹朱润,渐渐化成了头顶乌纱,腰缠玉带,悬佩金龟的魏保衡!他脚踏云霞,悠然飘洒,肥胖晢白的脸上排满春风得意的微笑…

他缓缓地眯上了眼皮,那股酸楚直冲眉间鼻头,他周身突然剧烈地一阵抖动!“功名利禄,身外之物!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焉能为它徒添伤悲?”

他又睁开眼睛,朝榜首看去!他们似乎看见《魏保衡》三个黑乎乎的字体上,像是有一只满身黑渍的甲虫!像是喝醉酒似的,在横爬竖转,六只脚爪留下了一串串脏脏的痕迹。

一会儿,他又似乎看见了魏保衡尴尬涨红的脸——“是,…不是…猴尿的!…是,我尿的…。”

差役气急败坏的脸——“咹?是你尿的?没进考场就吓尿了!哪你来干么?”

又是魏保衡恐惧的脸——“是佛的治国圆论…不不!是佛治方略…,哎哎,是圆略,不是方略…!”

街巷,人群骚动!一切都消失了…

黄巢转身分开人群,要朝外走去,再也没看榜上一眼…。

突然,人群中借来一声高腔叫骂,惊动了众人!

“娘希匹!老子武考力胜!为何败将成了状元?为何老子榜上无名?”

“娘希匹,这种武考,老子不服!撕了这狗屎牛粪金榜!”

不停叫骂的是个虬须黑脸大汉,一口浓重的浙东口音。

黄巢转首一看,认得是武考场中勇胜三十六道武举的浙东举子裘甫!裘甫离他很近,探手可及!他抓住裘甫的衣袖,低声劝道:“裘甫兄,此处骂不得的!”

裘甫完了惊道:“你是剑术精绝,骑射高绝的曹州黄巢!你不是免试了吗?怎么也榜上无名?”

黄巢摇首苦笑一下,“不知道哇!”

“娘希匹!问问混蛋主考去?问问皇帝老儿去?”

裘甫气愤填膺,骂声响亮,引来更多人的注目。

几个守榜军士挤过来嚷道:“是谁在辱骂当今皇上?”

“想造反嘛?是谁?”

“拿了他,绑送官府!”

黄巢见势不妙,忙分拨众人,拉了裘甫就走!

裘甫道:“黄兄不要拉我!娘希匹,如此不公,老子就是要反喽!让我杀几个皇家狗,出出这口闷气!”

黄巢紧紧拉住裘甫,说道:“京师重地,杀人不得!快走——。”

这时,榜前人群挤乱,街道雍塞!因为发现吵闹骚动,又赶来了不少的兵卫。他们如狼似虎,抡起枪杆驱打众人!守榜军士指着裘甫喊道:“捉了那黑汉子——!”

黄巢见情势急迫,只好硬拖着裘甫,闯开一条路来,转入僻街小巷,翻越了几道短墙,不分东西南北地只顾逃出!此时听听追声渐远,知道已甩掉了官兵,不由松口气!抬头看去,前面竟是大雁塔下!

黄巢道:“好啦,总算躲过一场麻烦!裘兄,你胆子也太大啦!竟敢在朱雀门下叫骂皇上…”

裘甫依然怒气冲天,愤愤叫道:“骂他?骂是便宜了他?娘希匹,你说这叫什么科考?”

黄巢沉思了一阵,望望层层高耸的大雁塔,若有所思地说:“官场如塔,层层营私舞弊,历来如此!不过,今年的科选贡举,恐怕尚有其他原因…”

裘甫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黄兄,你武功免试!我等认为…,嘿嘿…!当时也骂了你哪!”

“噢——!为何骂我?”

“嘿嘿……,以为你和主考官王大人非亲即故!武状元非你莫属啦!没想到你也名落孙山?嘿嘿,误会你啦!你说,究竟是何原因?”

“这个……,一时我也说不清楚!现在想来——,那主考官王将军好像意在…查访冲天神剑?”

裘甫听了惊道:“冲天神剑?这可是天下人争而得之的宝物呀!哪里去寻得给他?”

“是啊——!我如此年轻,只知冲天剑法,却还不知真的有无冲天神剑呢?”

裘甫恨道:“但是,也不能因你不知神剑下落而榜上无名啊?”

黄巢猜思着自言自语地说:“后来,看那位王将军…又不像单纯为此…!”

“哎呀——!他们这些阴险狡诈的官僚,当然是心机百出的了!咱们怎能看得出来哪?”

“可是,我在文科考场上可是凭真才实学,才得以选参殿試的第一名啊!这又是何因落榜呢?”

“真的?哎呀呀,黄兄真是个文武全才呀!佩服佩服!哎?像你这样的人不中选,难道皇帝老儿专要最蠢的笨蛋不成?”

黄巢听了,又直想发笑。他给袭甫讲了文科头名状元魏保衡蠢虫戏作的事。裘甫笑得前仰后合!笑罢,又气得直叫骂:“娘希匹!大唐朝快要完蛋喽!”

黄巢道:“若说魏保衡,唯一的就是他有一付白白的脸蛋,肥肥胖胖的福相,官宦世家!莫非是皇上真的选驸马?以衣帽相貌取士吗?莫非是嫌我紫面大汉?面皮有巢?丑陋可憎?”

裘甫又鼓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哪能呢?黄兄不丑呀!紫面威武,气势逼人!大概是皇帝老儿胆小!若是咱们俩同时殿试,再加上我这个黑炭头,铜铃眼,不把他吓尿喽才怪呢?哈哈哈!”

黄巢也笑道:“皇上女儿选婿,当然不能选个紫脸黑面的莽汉子啦!不然,皇家体面何存…?”

裘甫却争辩道:“我们不做他的女婿,领兵打仗、保家卫国,赴塞戍边总行吧?为何武榜上你我皆无名哪——?”

他刚刚讲完,突然一拍大腿:“噢——,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

“我可能有仇人使坏!”

“裘甫兄在京师朝廷中有仇人?”

裘甫讲道:“…我父原也在朝为官,身居武职!本姓姓仇。因看不惯南衙北司权臣争斗,危害国家。曾三次弹劾权臣宦官!反被诬为谋反之罪,祸灭九族!我幼小年纪被家仆抱着潜逃到浙东,改姓姓裘的。”

“仇人何以能认得出你呢?”

“我和家父相貌极似!虽改姓,但音同字异呀!还有一个破绽,就是我家的武功套路,仇家不难看出的……!看来靠出将入相复仇,此路不通了!”

黄巢听了说道:“如此说来,恐怕仇家还要追杀于你?刚才的事是否与此有关呢?”

“极有可能!”

“裘甫兄应速速早作打算才是!”

“黄巢兄落榜,怕是原因也非同小可!恐怕也会生事的!”

“我会生事?我在京没什么仇人呀?”黄巢惊道。

“唉——!黄兄不知,官场中就像长江浪,表面平静,内里险恶!说不准的!“裘甫愤然道。

“裘兄今后有何打算?”

“这世道啊,出将入相,不如落草为王!裘甫从此不长进啦!黄兄休要耻笑哇!”

“哪里?裘兄不可丧志,待得仇家失势,再来求取功名不迟!不然,一身武艺,岂不可惜?”

裘甫道:“多谢良言相劝!黄兄年轻时浅,日后自会明白愚兄这番话的!咱们兄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裘兄珍重!”黄巢抱拳还礼。

“珍重——!”

裘甫说行就行,道罢,提提腰刀,迈开虎步,速速离去!

黄巢目送他的身影,怅然若失…

……

且说送走了好汉裘甫,黄巢心间郁闷,看大塔矗立寒风,游客寥稀,空空荡荡,更觉孤独无味!转了几圈,想起离家已有余月,颇动思乡之念。他打定主意,决计返回客栈,打点行装,立即回归故里…。

刚刚跨入御街,忽闻阵阵喜乐结束,锁呐高奏。笙笛浅吹,磬鼓垂擂,铜钹轻拍,禁不住抬眼望去——

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嫁娶迎亲队伍!只见大红金囍高擎,流苏飘动,宫女太监迤丽;彩旗艳旌,龙车凤辇,拥塞了整个大街……

“快去看哇!皇上出嫁女儿喽!”

“好气派的场面哟!”

“驸马爷是状元郎吧!看看——,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戴花的那个!”

“难道是魏保衡那小子么?”黄巢心下猜度,受好奇心的驱使,不由自主地也随着人流向前挤去!

渐渐地,他望见了,看清楚了——

骑在宫廷御马、金鞍银蹬之上的,真的是魏保衡那张白白胖胖的脸…!

他头戴乌纱,双插金花,身着红袍,腰垮玉带,悬吊金龟品袋,官居右拾遗驸马都尉,权势赫赫、春风得意……。

街头巷议的话语,阵阵送入黄巢的耳轮——

“真是一步登天,富贵荣华之极哟!”

“听说这驸马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那还用说么?不是栋樑之材、才子神童,皇上肯将爱女嫁他?”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这状元即年轻的很呢!”

“一看就是满脸福相!笑眯眯的像尊弥勒佛似的!”

“啧啧!前世修得好哎……”

黄巢听了,不禁摇头苦笑了两声!暗叹道:“真是顽石走运胜黄金,珠埋土中疑琉球呀!”他想离去,省得徒添烦恼!突然西街百姓一阵阵骚乱,原来是嫁娶队伍已经临近,宫中武士,京兆差役正挥鞭开道,人群拥挤不堪!纵然千斤之力,三头六臂也难脱得出身来!

嫁聚迎亲的队伍缓缓行进,黄巢和众百姓挤在街旁,前不得、后不能,只好继续观看这皇上嫁女的盛大景象…。

队伍也折转向南,有人问道:“哎——,驸马府在哪里呀?”

“在广化里!皇上赐第,好大的宅院哟!足有百亩。里面亭台楼树,暖厅凉室,山石流水,花圃园林,听说还有佛堂僧尼…。”

“驸马府里颐养僧尼干嘛?”

“哎——,皇上崇佛、附马信佛!听说驸马很精通佛经玄理哩!”

黄巢听了,禁不住哂然一笑,脑海中现出魏保衡考场归来,二话没说,摘下护身佛倒地磕拜的丑象!暗暗想道:“这小子做了驸马都尉,怕是要真的研究一番佛教学问啦!否则,岳父女婿谈经论道,岂不是饺儿不捏——要露馅脱皮么?”

必有人道:“驸马如此年轻竟通达佛理,定是个善人呐!有此人在朝当权,许能体恤百姓疾苦,做此益业善事!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啦!”

一群乞丐中有人撇嘴说道:“我不相信!这驸马若真的吃斋念佛,会肥胖的像头白猪?”

众乞丐哄然大笑起来……。

这时,同昌公主的嫁妆来到面前!只是车载人抬,一眼望不到尽头!绫罗绸缎整箱整车!子孙三代也难穿戴用尽啊?随后是金银财宝,古玩雕塑、珊瑚翡翠、珍珠玛瑙!一车车,一辆辆,映得御街通明,眼花缭乱,辉煌夺日!

有人惊呼道:“哟哟,连箕、筐、篓、篮都是金丝银镂编的吔!”

“啧啧……这要值多少钱哪?”一个杂货铺老板惊道。

“值多少?你的店铺儿不抵那一个粪箕儿!”

又有人惊唤道:“嗐嗐!你们看哪,碗盆碟匙全是白玉象牙凿成的哎——!”

“真是富贵帝王家呀!”

黄巢朝缓缓行进的嫁妆队伍看去,果然器皿炊具皆白玉金箍,银柄牙手,件件价值连城!不禁唏嘘不已……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嚷嚷嗟叹!黄巢的身后有一个后生说道:“你们还是到驸马府里的情景哩!就连窗棂门帘,厅檐墙顶,都缀以杂宝奇玉,夜如繁星,简直龙宫神殿一般呐…。”

“你能进得了驸马府?吹牛吧?”

“我二姨夫亲眼见的!现在他还在驸马府里干杂活哪!还能说假?”

“一座赐第驸马府,顶上半唐长安城喽…”

……

车水马龙,号鸣炮响!送喜迎亲的队伍还在泱泱如流地行进,一望不见尽头…

御街十里,爆竹烟雾弥漫,礼花扬起落下,尘埃滚滚,遮蔽半边天日!

黄巢的身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叹道:“黄淮百姓,水深火热,啼饥号寒,糠菜难饱!倘若公主出嫁省得一半数成,能账济多少难民生灵啊…!”

“是啊…!”黄巢听了,似乎又看见了柘城城头的老幼妇孺,饥不择食,正吞嚼着臭味冲天的腐猫烂鼠,水草朽叶!看见了浮尸翻滚,孤儿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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