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伟峰觉得心烦的是,原来的项目基金已经要见底了,眼见着手下实验室团队的工资他都要开不出来了。如果继续申请不到项目的钱,那么只能去学院里头求助找些资金救助,甚至最坏的打算就是他的实验团队随时要面临解散的风险。实验团队一旦不在,他就成了光杆司令,那所有工作还怎么进行下去呢?这对一个需要做实验的教授来说无疑是宣判了死刑。一桩桩、一件件的,真是满心满眼都是烦心事。
静云走过去略略翻了翻申请表格,看着伟峰在上面标注的问题,密密麻麻的还真是一堆数不清的问题:“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天大的事情,晚饭总是要吃的,你还是出来先吃晚饭吧。“
“不是跟你说过了不想吃嘛!“伟峰发怒拍起了桌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已经很难自控,总是不自觉地要跟静云发脾气。他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他的苦闷了,唯独只有一个静云,可以任他发泄脾气,承受他那些无端的情绪。他知道这对静云并不公平,明明两个人应该是最靠近的爱人,可是他就是做不到去控制住脾气。这大概就是人性的卑劣,并不会因为念过多少书而消失,反倒会因为生活困顿带来的困难,时不时就冒出来伤下人。
这嘶吼就像是一颗子弹顷刻间打中了静云,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斜了下,仿佛有什么冲击过来要将她掀翻在地。她有些略略失神地望着伟峰,竭力不让自己那么失态。但是她越是想要忍住,就越觉得身上不自觉在地颤抖。她应该早已经习惯了伟峰这样的状态,可是每次伟峰爆发地时候,她仍旧禁不住这样的冲击力,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么她不甘示弱去拍桌子,两个人大吵一架拆伙算了。可是孩子还在家呢,就连大声支起嗓子去吵架她都有顾忌。窝窝囊囊的,静云莫名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窝囊废的女儿,难道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可怜行迹么?命运弄人,她越在意什么,生活就用什么来折磨她。
静云将书房门带上,而后大大地喘了口气出来。当初,她原本以为自己放弃了事业,追随伟峰回到国内,是为了家庭的圆满,为了自己的婚姻幸福。可是实际上,生活的一地鸡毛却是反反复复提醒着她当初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都说人到中年总是有许多的坎要过,许多人总是要被上到那么几节人生的课的。只是静云没想到,等自己到了这个岁数的时候,去直面生活竟然会显得那么残忍,甚至还有些血淋淋的。从前的她明明是那么欢乐,那么热爱生活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也成了一个随时会有定时炸弹爆炸的地方,而她抱着婉瑜简直无处藏身。
回到卧室,静云望着台灯柔和的光映射在婉瑜熟睡的脸上,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酸、一阵冷的。生活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这段婚姻关系继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她真的就甘心继续这样下去,任由生活将自己虐到遍体鳞伤么?
早上起床,静云正监督着婉瑜刷牙,手机里放着《老人与海》的有声书。里头的声音柔和念道: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头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十足地”倒了血霉”,这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是孩子听从了他们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好鱼。孩子看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是空的,感到很难受,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面粉袋片打了些补丁,收拢后看来象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很奇怪,在听到这一段内容的时候,静云手里梳刷着辫子的手不自觉便停了下来。她脑子里转圜的都是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和经历,“永远失败的旗子”,不正与她现在处境很像么?一个研究瑞士女性主义课题的女博士,变成了了一个可怜的失业者,一个找不到工作又没有钱的女人,她终于把自己变成了某出荒诞讽刺悲剧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