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傍晚,也到了下山的时候了。三姑刻意挽着静云的手,以示亲昵,说了几句不相关的闲话以后,三姑突然开口问道:“老爷子叫James和律师过去,是不是要宣布遗嘱的事儿了?”
静云垂下头,略略沉默了片刻,只是轻声说道:“三姑心里都知道,也不必再跟我多问吧?”
大费周章地耗了一日,只为了静云放松警惕,能问上这么一句话来。她的这位三姑的确是好耐心,也是好手段。静云心下徐徐叹了口气,明明就电话里一句话的事情,三姑非要扯她出来摆那么一道龙门阵,也实在是耗费太多心机。说起来是佛门清净地,实则都是人的欲望和执念在盘旋,也不晓得今天这香上的到底对不对了。
三姑的眉毛略略一挑,不依不挠道:“这世上的事情可多变了,从前要是你爷爷身体还好的时候,我必定是不愿意多说那么一嘴的。老爷子到底是病得不轻了,这身体上一病痛,万一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一下改了主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静云迎住三姑的目光,她知道对方想要听什么样的话。她的父亲林诚初就是个懦弱的人,对三姑和道川根本构不成威胁。而今天在径山寺里头的厢房,明里暗里三姑自作聪明试探了许多次,静云并没有要跟她唱反调的意思,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份小辈对长辈的规矩在,因而这一家子三姑自是十分放心,姑且认定根本就不会是她儿子道川的对手。
只是大伯那边仗着自己是林家长子,和林月对遗嘱的事到底是虎视眈眈。老爷子身体和脑子都有些运转不动了,万一架不住大伯那边一闹,又或者大伯那边出了什么对策,这后续的麻烦还是源源不断的。她就想从静云嘴里听一句万分肯定的话,也不管那话是真是假,只要那么一句来,至少抚平她惴惴不安的那颗心。
“其实爷爷什么脾气你应该了解的,他最不喜欢的应该就是你们兄妹几个在他面前为了财产的事情争执。上次在病房的时候,爷爷好一通脾气你该是晓得的。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三姑你尽管放心就是了。”今天客气了一天了,再不亮明底牌,只怕是三姑今天还不会轻易罢手,耍赖都要耍到她家里去了。为了以防万一,静云只能以退为进了。三姑突然走到静云身前,掰住静云的肩膀,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她又不得不垂下了头。静云不是她与道川的威胁,但是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果把她惹毛了也难说会出什么乱子。她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上了下山的班车。
车窗外的天边天色凝敛,一抹绛红色的云朵挂在半山腰上。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晃动盘悬着,静云从车窗望出去,径山的山风重重叠叠的,像是负重的一群小巨人,不住背着夕阳往前跑。上山的时候也就有点发晕,到了这会下山的时候,静云就觉得肚子里涌起一股酸水,不住往喉咙冒,但凡再来一个急刹车,她都不能保证自己到底是不是会吐出来。
“你们和大伯那边的事,我是一点都不想掺和的。”下车的时候,静云突然对着三姑说了句,“我们从前说不上话,往后也不愿意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