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淑点点头,施了礼退了出来。衷一留下跟方丈又简单交代了几件观内事务,最后方丈嘱咐道:“衷一,那个小童你可先带在身边,如果他不喜欢道观不要勉强他留下。”
“师父,我就是大概在这个年纪被您救上山的。当年我也是亲眼见到父母兄长被高丽人所杀,跟这个孩子,很像。所以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自然不会勉强他当道士,先留在身边教他读书认字,其它的事情,将来再说。”
“衷一,我知道你自有分寸。可能为师老了,看到他就像看到当初你和清湛的样子。你是为师首徒,如今你到了这年岁才要收弟子,第一个弟子竟然也是这般身世,为师怕你心中难过。”
“师父,我虽然不知道师叔要去做什么事,但是我想,他要去做的就是阻止像我这样的人变多吧。”
“师伯常劝清湛‘慧极必夭,强求无福’,但贫道也相信‘人有善念,天必从之’。”
衷一和方丈两人都相对沉默了许久。
当天下午悯修果然先后找了衷一和方丈,说明缘由并且辞行。悯修还顺带给悯常求了情。衷一终于答应悯常继续留在观里,接替悯修做了饭头。悯常没想到衷一竟然放过自己并且如此不计前嫌,简直千恩万谢。回到自己房中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悯修,对他说自己一定努力修行,争取做衷一的首徒。
第二天一早,悯修带着张氏母子和明篱下山去了,衷一道长和殷淑等全部送到了山门外。悯修只告诉众人自己先去登封县里落脚,然后再决定去哪里安家,并没有提南下随州一事。
众人依依不舍跟他告别。悯修在观里这一年来,为人和善,大家确实有点舍不得,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最终山门口只徒剩飒飒秋风,看来第一场雪不会太远了。
殷淑刚回到自己的袇房,明篱走之前把他的东西也基本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本来没有什么过多物品,说句“身无长物”毫不为过。殷淑在屋里负着手来回踱步,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师弟,明日即将启程,为何不打卦问问前途凶吉?”方丈喻松真人站在门口。
“师兄,我正有此意,只是我心里有些乱,无法静心打卦。”殷淑无奈的笑笑。
“我来吧。”方丈说完从怀中拿出圣杯,开始掷茭问卦。
“下乾上震,大壮卦,九三”
“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羝羊触藩,羸其角。师弟,恐怕此行险阻重重,乱象丛生。”方丈皱起了眉头。
“事在人为,不得不去。师兄不必担心,稍后我会跟云儿汇合,他会护我周全。”
“刘三枉死那日,我叫你到我的静室,你说他的死当与你所谋之事无关,也绝不是那个露灵道长做下的,可是他来路不明,你明日要跟他一起下山,这实在太危险了。”
“露灵道长不会害我,放心吧师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来意,可我敢确信,就算他真是仇家派来的,也不会对我不利。”
“为何如此确信?”
“哈哈哈,不瞒师兄,感觉。”
“……”方丈的表情好像下句话要问他:你贵庚了今年?还感觉?
当晚殷淑破天荒的去斋堂用了晚饭,也可能是“常年”给他送饭的悯修已经离观的原因,他只能“亲自”到斋堂了。弘德已经知道他第二天要走,提前多预备了几个平时他喜欢的斋菜,还给他准备了一壶酒。也不管什么戒律不戒律了,殷淑就在斋堂一边说笑一边喝酒跟大家一起用了这顿最后的晚餐。
衷一开始还眉头紧锁,锁的两边的眉毛都要给眉间的疤痕挤没了,但是最后一想,明日开始就没有这个不停破坏戒律的人在观里了,便拂袖而去,也不多管了。
晚间殷淑独自坐在房里,开着门,看着天上的月亮,时近初冬,皎月高悬,娟然如拭。他在想今天清晨的卦辞: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羝羊触藩,羸其角。意思是阳气强行与阴阻对抗,阳气好比羝羊,阴阻好比藩篱,羝羊要突破牢笼未果,反倒被藩篱挂住羊角,不得出。确实不是好兆头。
“也罢!”殷淑叹口气,对自己打气一般的喃喃说道:“事在人为!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说完后又自顾自的笑了,大概觉得自己把自己比作“圣人”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