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梅则成来到桌前,朝陆辞拱手长揖道:
“而我祖父,是当年跟随你祖父入内的亲兵之一。”
陆辞脸色微动,他嘴里的那句:你梅家是我陆家的家生子?
差点没绷住脱口而出。
话落,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不消片刻,敲门声响。
“当是秉用兄过来了。”梅则成神色一动,起身迎了过去,同时唤道:“请进。”
陆辞不敢托大,从椅子起身。
“吱呀”一声响。
青衣侍女抬手往里伸。
紧接着,门外现出一个身影。
一袭天水碧鹤氅,模样须眉稠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美男子驻足在门外,定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陆辞。
陆辞似乎发生一种错觉。
对方的眸眼渐渐湿润,他侧身挥退侍女时,再回过头,目光清朗。
“十年未见,长個儿了,不错不错……”杨璁的目光闪过欣慰之色,“子美兄若是泉下有知,他也该瞑目了。”
杨璁说罢,转而和梅则成颔首打招呼。
陆辞仔细想了一会儿,随即拱手长揖道:“小侄陆辞,见过世伯。”
杨璁看着好友的儿子,不胜唏嘘,上前用力地拍打在对方结实的肩膀上面。
“你回京这段时日,做得不错。子美泉下有知,定会高兴不已。”
陆辞拱手,说道:“不敢,世伯谬赞。”
“我和你父亲关系莫逆,你不必拘礼,且坐。”杨璁说着,又招呼梅则成落座。
梅则成拍了拍手,门外的青衣侍女推门而进。
“可以上菜了。”
青衣侍女施了个不同于其他的万福礼,转身袅袅关门。
陆辞一直在观察打量这里的侍女,他发现一个问题。
这里的侍女虽说貌美无比,但她们的年龄似乎偏大了一点。
尤为重要的是,这些侍女和他所见过的高门丫鬟,均是不同。
这里的侍女,给到了陆辞梦回后世的感觉。
当然不是‘楼上贵宾三位!’的笑容。
而是他在迪拜七星酒店用餐的错觉。
杨璁和梅则成,瞧见陆辞直勾勾盯着美貌侍女的举动。
他们两人纷纷愣了会儿神,继而相视一笑。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他这个年纪,是该到了婚娶的年龄。
杨璁清咳一声,打断陆辞的神游,“你兵围宁国府,做得不错。”
“我和老师都没有料到,你对危局的处置,已然在你父亲之上。”
梅则成亦是捋须颔首,脸上全然是舒坦的表情。
陆辞端茶的动作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他兵围宁国府,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在向新帝纳投名状。
毕竟,当年新帝皇子之身,曾被贾代善赶出家门。
此为一点。
尤为重要的是。
开国勋贵,全都是太上皇的肱骨大臣,核心将领。
天子初登大宝,欲要掌权,他首要的便是收拢军权。
倘或自己这个‘谋逆犯的儿子’,再和贾家眉来眼去。
那他在新帝那里,不单会打上太上皇的派系之举,更会徒惹天子憎恶。
杨璁察觉到陆辞的异动,好笑起来。
只见他拿手一指梅则成:“想必方圆和你说过他祖父的事情,你在我和他的面前,不必有所隐瞒。”
瞧见陆辞脸色不变,四平八稳,杨璁再看了一眼略显尴尬的梅则成。
继而失笑道:“方圆的祖父曾是定国公的亲兵队正,跟随定国公出生入死,曾在你祖父的带领下,收复西域。”
“方圆是梅家三房,他的大哥如今是津门总兵,梅思定。”
杨璁嘴里那句梅思定咬得很重。
陆辞眸光微漾,观梅家长孙和次孙的名字,便可以从中瞧出。
梅家上下对陆家,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毕竟,定国公最初的伯爵封号,是成安伯。
“世侄,见过梅伯父。”陆辞不再扭捏,起身朝梅则成揖礼道。
梅则成慌忙从椅子起身,伸手去扶陆辞,“使不得,使不得。”
说罢,梅则成拿手指点了点杨璁。
后者笑了笑,开门见山道:“你梅叔和我、你父亲、徐溥,还有林海四人,当年在金陵,曾同一天,秘密拜入老师门下。”
“但实际上,世人只知道,你梅叔的座师,是冯瑜。”
梅则成笑着插了一句:“我比他们仨,高中进士晚了一届。”
陆辞点了点头,暗自忖度。
难怪梅叔,现如今才是正六品京畿道监察御史。
而杨璁比他早了一届,又背靠内阁元辅,刻下已经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
“呃,梅叔,杨叔,今日咱们齐聚一堂。会不会给梅叔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陆辞蹙眉问道。
“你小子,政治嗅觉不错嘛。”
杨璁颔首说,“你也别担心,今儿个是你梅叔,受他座师冯大学士的密令,前来与我密会。”
“况且,这里是桃园,进了此处厢房,旁人无从打探客人是谁。”
顿了顿,杨璁继续道来:“老师在你回京当天,便已经在考虑,如何让你置身事外。”
“不承想,你却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陆辞恰到好处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意。
杨璁瞧见对方装傻扮愣,显然是猜出陆辞心机颇深,必然不会很快与他和梅则成交心。
恰在此时。
青衣侍女走路的动静由远而近,却是上菜来了。
三人于是开始动筷。
杨璁、梅则成遂和陆辞扯起北海的趣闻。
用完简单的膳食,青衣侍女快速撒去碗筷,又换了参茶上来。
梅则成不去理会杨璁的眼神,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性子沉稳,料想老师也能放心。且等姜达回京,便可以着手调查,你父亲被人陷害一事。”
杨璁见状,生怕陆辞起疑,张嘴解释道:“老师曾指使门下程鹤闻,奏请上皇彻查平阳侯起兵谋反。”
说到这里,杨璁的语气变得苦涩:“不承想,上皇因为太子身死,悲悸之下昏厥在宣政殿。”
“醒来后,上皇直接下旨,将程鹤闻廷杖三十,革职下狱。”
“事到如今,程鹤闻还被关押在东厂诏狱中。”
梅则成点了点头,插嘴道:“程兄乃都察院京畿道监察御史,被革职后,我便顶替了他的位置。”
“老师和我们,一直在想方设法,还你父亲清白。”
杨璁的声音渐显哽咽:“谁能想到,子美和你大伯,竟然在同一天双双毙命,时也命也!”
“上皇的龙体愈发不见好转,陆家又被一场大火消毁。”旁边的梅则成接上话茬,“老师和我们,只能暂时按捺住这份心思。”
杨璁恢复激动的情绪,说道:“不久前,老师洞察到上皇起了禅位心思。”
“我们便盘算着,等新天子御极,再重启平阳侯谋逆真相。”
“孰料不知,你小子实在是胆大包天,竟敢无诏归京。老师无奈之下,方有我弹劾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之举。”
陆辞心神一悸,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纵观梅则成和杨璁所言。
岂不是在说,内阁元辅商公请辞。
多半是……出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