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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城网 > 水浒七星镇 > 五十七 鼓上蚤刀劓哈迷蚩 阮小七扬帆七潭湾

五十七 鼓上蚤刀劓哈迷蚩 阮小七扬帆七潭湾

词曰:

黯淡靖康第一春。笳催孤军,鼓催孤军。

屠苏冰冷雪纷纷。山佑荒村,河佑荒村。

怎寻心绪共酒樽。征衣尘满,箭凝血痕。

一般愁思两销魂。刀下黄昏,马下黄昏。

《一剪梅·靖康第一春》

却说兀术领军追杀水泊七星,将酸枣门外相国寺菜园翻个便,也没寻到那二十余骑的踪影,气得兀术下令纵火去烧。又撒出人马,往方圆数里内去寻,终是无果。

那厢斡离不派人喊回兀术,连同郭药师,三个人并轡站在刚才的土坡上,去看汴京城北城墙。

斡离不平素喜爱汉学,乃是女真人里少有的“宋国通”。刚刚那次历险,并未损毁掉他的兴致。看着眼前的宋国都城,他又想起被鲁智深那一伙儿打断的诗性,口里念出半阙诗句,道是“提兵汴城北,立马第一峰”。可惜刚刚才想出这两句,就被宋人打断。如今再也想不出下两句了。

兀术和郭药师听他说出一句汉话,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斡离不自我陶醉半晌后,才转回用契丹话对郭药师道:“今日能领兵杀到汴京城下,皆是卿家的功勋。若非卿家先导带得好路径,进兵岂能恁地快捷。”

郭药师赶忙跳下马跪倒,口称“皆是殿下英明神武,合着大金朝该得宋人天下。奴婢哪有尺寸之功?”

斡离不坐在马上俯视着郭药师:“若非卿家指点,昨日先去占得了牟驼冈,得了许多草料,孤这数万匹战马只能饿煞。没了马匹,俺女真人却如何纵横天下?”

郭药师连连叩头道:“皆是两位殿下的福祉,宋人只烧毁了牟驼冈存下的甲胄,惊走了些许马匹,却把十数万担草料都留给殿下了。此乃上天保佑女真。”

斡离不再对兀术用女真话道:“吾弟此番‘浮马渡河’,抢下白马津渡口,让大军得以渡河,也是莫大功绩。”

兀术对斡离不拱手道:“那阵也赢得侥幸。若宋人再有一两千人严守渡口,俺这两个谋克的人马,渡过河去也不济事。”

斡离不仰天大笑道:“此乃太阳神对女真族裔的偏爱。白马津和牟驼冈,都是女真人的福地。此番孤军深入宋境,却能顺利拿下这两处,吾无忧矣!”

兀术再拱手对斡离不称谢:“殿下给俺麾下这两个谋克,补充了许多精壮的完颜族人,感激不尽。”

斡离不正色道:“有功必奖,有过必罚。你麾下这两个谋克,如今已最是悍勇。今日便幸亏有你等来接应,又是大功一件!”

这两个殿下话说够了,斡离不才抬手示意,让郭药师站起身坐回马上。三人面对这汴京的北城墙,仔细端详半日,议定要趁热打铁,次日初九,并力攻城。

兀术还想回头去搜寻水泊这二十余骑,斡离不言:“这小股游骑济得甚事?回营去分派大军攻城,才要紧。”兀术不敢执拗,忙招呼麾下两个谋克,簇拥着斡离不和他的亲卫,打马转回牟驼冈去了。郭药师受命孤身前来看城,只得独个跟在女真人后面跑。正是:

可叹朝中将相昏,汴京城外乏悍军。

堂堂国都城郊地,女真鞑虏任逡巡。

再说水泊七星被兀术追杀,自然是钻了菜园里的地道,藏住人马。时迁让众人都躬身牵着马匹,朝地道深处去。他便解下腰间布带,一头系在地道口顶门的竖木上,一头拿在手里,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有金人挖墙掘地搜他们,时迁借着金人推倒一面殘墙的功夫,用力一拽那根竖木,地道的洞口哗一下塌下来。墙倒和地塌的声音混在一起,断墙和瓦砾盖成一堆。地面上的金人再如何翻找,也看不到这处地道口了。

时迁惯久掘地,深知利害。这许多人马挤在逼仄的地道里,稍久必中“碳毒”之害。见此端洞口封死了,他立刻召集众人往另一端摸过去。将众人都聚在另一出口附近,喘息那新鲜空气。先顾人,次顾马,他和张三、李四三个转回去牵马,不使马匹间离得太近。

张三腿快,先钻出去伏在荒庙屋顶,查看金人动静。没一个时辰,见金人退去了,他赶忙招呼众人从地道里钻出来,靠着荒庙断壁歇息。他和李四赶忙下去牵马。

当初在荒庙开地道口,并未思虑还要藏匿战马,是故这个洞口颇是陡峭,战马如何爬得上来?一众又赶忙各出军器去掘土,做一个缓坡,才能把马牵上来。这一番忙乱,便到了午后。

亏得时迁机灵,此处离护城河还有一箭之地,城墙上宋军虽能看到有人马在这片民居里出没,弓弩却够不上,也就无人理睬他们。

鲁智深跟林冲和杨志商议,酸枣门外明日必定是金人攻城之所,

存不得身。只这二十一骑,只能做些骚扰、奇袭的勾当。却往哪厢去藏身?

林冲仍是懊悔没能烧掉牟驼冈草料,便想大宽转去牟驼冈附近藏着,伺机再去放火。

鲁智深道:“日前已打发那几个着伤的,去七潭湾藏匿。吾等先去跟他们会合,有个落脚处。放火的事,自有高手在,不必全伙儿出动。”那几个闻此言,看着时迁都笑。时迁却把胸脯一挺再挺,睥睨四顾,洋洋自得。

杨志想起一事,对鲁智深道:“哥哥所夺金人帅纛,最利于宋军鼓舞士气。守城用得着,该送进城里去。”

都觉得此言有理,看向时迁。时迁想一想,叫过张三、李四来,让他两个在此候到天黑,悄悄从城墙那处地洞潜进城去,将此物交与守城官吏。此后便留在城里,不必回来了。又叮嘱不要对官员谈及水泊七星,只说是潜营盗得此物便是。那两个答应了,含泪不舍分别。

水泊七星、五彪、二龙山七喽啰,都整束停当,便打马朝北,往七潭湾而去。张三、李四入城去,他两个的马匹也牵着走。奔驰四五个时辰,黄河在望。

行至一片洼地,冬日水涸了,干芦苇丛被雪半压着,却也正遮掩了眼界。路北向东三四里路,有两个小村寨相连,村外都有树林,将村子半露半掩,所有的高低枯树枝,都裹了厚厚一层雪。

此时天色已暗,再行不到半个更次,路旁闪出一座松林,一片黑森森的影子,在雪地里涌起来。

忽见对面一串火光,蜿蜿蜒蜒而来。众人警醒:此刻城北满是金人,如此行军队列,想必是敌人。鲁智深看看那火光已越是走近,相距不过二三里路,忙引了一行人马,都藏在松林里面。

果然是一队金兵,燃起百十枝火把,远看是一串火光,近看是一丛烟雾。骑兵摆成五六人一排的行列,在林外行过。马蹄踏了积雪,雪泥四溅,道路都踩成了雪浆泥沼。

骑兵过后,步兵随之走来。步骑兵中间的空里。有十数骑马,簇拥了一员金将。一丛灯笼火把照着,看到那人,身着绛色开岔窄袖战袍,头戴貂帽,两耳垂着碗口大两支金环。左手揽缰,右手提了杆花竿长矛。

燕青心想:要截杀金兵,须能压抑他们声势。取下肩上弩弓,拉紧弓弦。在左肋下骑袋里取出一枚弩箭,扣在弦上。两脚踏了鞍镫,身子微微站起。两手举起弓来,眼睛看准了那金人,猛可放去。飕的一声响过,便见那金人侧身倒下马去。随从骑兵,正不知何故主将突然落马,一阵慌乱。

鲁智深挺着金镗,叫一声“杀贼”,拍马当先,冲出了松林,直

奔那丛灯火。这里二十骑眼看着燕青一箭将金人大将射下马来,大家一阵欢喜,便也随了他马后冲杀过去。

金兵见主将落马,又看到松林子里有人杀出,心知中了伏兵,丢了落地的将领,四散奔跑。灯笼火把,满雪地里抛弃。

林冲旱已抢到金将落马所在,那人肩上中了一箭,正由雪地挣扎起来,要寻战马。林冲那肯放过他,两手横过蛇矛来,只一棒将金将打倒在地。刚刚慌乱中,那金将已被乱马踏了几脚,如今又被林冲棒打,他早已是动弹不得。林冲大声喝令喽啰把他缚了,门楼彪和丧门彪过来,将他捆缚在他自己马匹的马鞍上。

鲁智深见擒此大将,胜似斩首百人,便不肯再与金兵纠缠,依然指挥众骑再避入松林里去。

那金军步兵冲了上前,满地的灯火,为积雪所浸湿,也大半熄灭,只有摸着黑继续向前冲撞;那前面跑过去了的马兵,看到后面阵脚慌乱,拨转头来救应。偏是失了主帅,无人指挥,自己的步兵与马兵,反倒摸黑互相冲杀了一番,死伤枕籍。有诗为证:

渔猎族裔少文明,强在单兵弱协同。

皆言女真难满万,兵马数千自乱营。

却说鲁智深等押了那金人将佐,悄悄自松林里绕过去,经小路去七潭湾,甩开了这队番兵。

漏夜里,来至七潭湾那片村坊里。预先过来的那七八个着伤的喽啰,已修整了村坊寨门。众人叩开寨门进去,才又吃上一口热汤羹。把那金人将佐捆着关进柴房,也给他口吃的。这一行人困马乏,早早歇了,一夜无话。

次日初九,仍是个轻雪天气。水泊七星都酣睡到辰时以后,才陆续醒转来。此时鲁智深已四十六岁,林冲四十四、杨志四十二、戴宗三十九、阮小七三十八、时迁三十四、燕青三十一。都已不能跟二十出头的少年人比,歇乏一夜,仍是浑身酸痛。

鲁智深坐堂,那六人按年齿落座,左手是林冲、戴宗、时迁,右手是杨志、阮小七、燕青。且把当下的事去商议。

首要自然是打探汴京战事,戴宗责无旁贷,同着五彪,各纵马散开去查看便是。

次是牟驼冈放火的事,时迁跟燕青两个,乃是不二人选。且在七潭湾里搜寻硫黄、焰硝等放火的药头,备好了寻时机再去牟驼冈。

再就是从七潭湾逃身之策,阮小七已命喽啰们捆扎木筏,这是要循水路走黄河脱身。便由他筹划着,暂时无事的人,都拨给他支派。

看看再无紧要的事,鲁、林、杨三人端坐,让喽啰把昨夜擒来的金国将佐揪上堂来,问他的话。

这个金国人缚着双手,被喽啰踢得跪着。关押了一夜,他显然是

异常焦躁,一夜间须髯暴长、满眼红丝,看上去憔悴许多。杨志开口问他:“你这番兵,叫个甚名字?”

那人仿佛听不到一般,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地砖上看。

杨志再问:“你是不懂宋人言语么?”

那人仍是充耳不闻,面上无一丝表情。

杨志喝一声:“你这金狗,犯吾大宋京师,谁给你这大胆量?”

那人就是低头不语。

鲁智深焦躁起来:“要么这是个聋子,要么就是听不懂汉人话语。既如此,谁耐烦问他,一刀砍了便是。洒家还有得忙哩!”说着鲁智深站起来,挥手让侍立着的喽啰拖他下去斩首。

两个喽啰应一声,架起那人便往外走,丢到院落里,一个喽啰抽出刀来,对着那人脖颈比量一下,就要下手。眼见钢刀就要落下来,那人才大叫道:“刀下留人,小的愿意回话!”

杨志闻听,忙喊“住手”,让喽啰们将他拖回来,丢在地上。

鲁智深坐回交椅上,喝一声:“你这厮既然听得懂汉话,再休妆大。两国交兵,洒家想知道甚么,你一一道来便是。”

林冲也开言道:“是俺擒的你,也能再杀你。别等俺问,你说得俺满意,可留你性命。”

那人见躲不过,既然开了口,便索性坐在地上,详细讲述起来。原来这厮名唤个“哈迷蚩”,原是辽朝境内辽东城人氏,乃“熟女真”族裔。家族殷实,自幼读书应试。辽保大元年,即宋宣和三年,哈迷蚩在辽朝考中“乡贡进士”。正待再考“殿试进士”,以图官诰时,金人攻来,辽朝末代皇帝“天祚帝”逃去夹山,辽朝湮灭。这哈迷蚩因是女真族裔,且饱读诗书,被金人启用,在军中做了个书吏。此番跟着斡离不的幕府,攻入宋境中来。

林冲闻听这哈迷蚩还算个读书人,中过辽朝的进士,心里便有一丝怜悯,唤喽啰来给他解开绑绳,丢个椅垫给他跪坐着。

鲁智深开口问道:“你等金国人,初三那天浮马渡河,袭取了白马津。听闻初六时全都渡过河来。昨日乃是初八,你这支队伍如何到此间来?离白马津隔了五七十里路程?”

哈迷蚩道:“黄河未冻,吾大军只能寻了几条小渔舟渡河。五六万大军,加上马匹,三四日如何能渡得完?是郭药师催着斡离不殿下,只把能战的人马渡过河来,去占牟驼冈。辎重、幕府这些仍在慢慢渡河。小可领的这支队伍,乃是文书、参谋、通译这一群,昨日一早下水,岂料河里涨水,将渔舟冲下来,才漂到此处登岸的。”

杨志再问:“如今过河的,共有多少人马?”

哈迷蚩道:“不敢隐瞒将军,实有五万三千余人,战马三万五千余匹。”

鲁智深道:“你金国人凭着这点儿人马,就敢深入宋境内数千里,直至都城。你等不怕攻城不下,回撤无路,都死在这里么?”

哈迷蚩道:“阿骨打在护步达冈,以两万军卒击破辽朝十数万大军。此后,女真人便觉得超过一万骑卒,便天下去得。且女真出自苦寒之地,士卒惯于吃苦。如今向南来,觉得遍地都是财宝,每日都在天堂里。哪需要甚么后继、退路?士卒在此活一日,便享乐一日,军心从无不稳。”

杨志闻言叹一声:“历来华夏中原,斗不过北境鞑虏。是因为士卒往北境攻,胜了也无所获。他北境的往南来,满满都是虏获。好鞋休踩狗屎,富庄难奈贫村,亘古一理。”

哈迷蚩听杨志言语里瞧不起女真金国,有心抗辩。奈何身为俘虏,刀剑之下,口舌之争无益,便闭嘴不言了。有诗为证:

财货人人喜,安逸个个求。一遭遇劫掠,富贵即刻休。

独乐犯众恼,露富惹群殴。金银休入彀,还须刀剑佑。

鲁智深再没什么想问,再挥手让喽啰将哈迷蚩推出斩了。闻言哈迷蚩赶忙翻身跪伏于地,如捣蒜般不住磕头求饶,口称“两军各为其主,杀俘不祥”云云。

鲁智深呵呵一笑道:“洒家早不是军官了,如今做了山大王。你也不是俘虏,只是洒家绑的肉票而已!”

哈迷蚩闻言,咬一咬牙关,伸双手便去扯下两耳上挂着的大金环,鲜血淋漓地捧着,朝鲁智深道:“小可身上只此物还值些银两,乞大王留条性命!”

正在此刻,燕青、时迁已收拾好引火之物,来堂上跟鲁智深辞行。时迁见哈迷蚩用耳朵上的金环乞命,他也不嫌腌臜,走过来拈起那一对儿金环,掂了掂份量,撇着嘴道:“这些许金子,如何买得尔性命?看你是个金朝大官儿,想必身上还藏着宝贝。”便指点喽啰,将哈迷蚩剥个干净,自己便去他衣裳堆里,仔细翻找。果然他衣袄里还有些许黄白之物,时迁都跟金环堆在一处。

那哈迷蚩被剥得赤条条的,堂上冷风飕飕,吹得他不住战栗。林冲心念他读过书,不忍见斯文受辱,便开言让时迁休要胡闹,赶快还他衣袄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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