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拜师 沈翘楚本以为方嬷嬷会问起今天考校功课的事,没想到方嬷嬷只嘱咐院里人不要将今天的事向外泄露,却没有询问沈翘楚的意思。 沈翘楚心里虽然忐忑,却知道自己与方嬷嬷和院里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方嬷嬷或许真的把自己当做生而知之的人,亦或许觉得自己是她如今唯一的主人,追究这种事没有意义。 小儿嗜睡,沈翘楚想着想着,就翻身睡着了。 卢重言倒是一个勤勉的,第二天早上便要开始授课。 方嬷嬷安排卢先生和沈翘楚一同用早餐,还特意加了不少菜,只嘱咐沈翘楚不要贪多。 卢重言看到丰盛的早餐便亮了眼睛,大快朵颐起来。方嬷嬷在旁边紧紧盯着,卢重言虽然吃的多,每个动作礼仪都标准至极,兼之风姿特秀,惹得不少上菜的丫鬟都看愣了神。 方嬷嬷只好到厨下狠狠训导丫鬟们一番,心里却对卢重言不再挑剔。 吃过饭不好马上学习,卢重言只拉着沈翘楚坐上藤花下的秋千。 “翘楚,你可有什么志向?”卢重言的声音舒朗清举,仿佛一阵柔和的轻风迎送到沈翘楚耳畔。 虽然问一个两岁小儿这种话有些奇怪,但是卢重言心中已经把沈翘楚当做生而知之的神童,兼之古人大多早熟,他问出这话倒是诚恳而自然。 仿佛是受卢重言的感召,沈翘楚没有想说一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惊人之语。 而是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回先生,学生眼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考中进士,安身立命而已。如果能侥幸做出什么有益于他人的事,也算不枉此生。” 说着,沈翘楚小心翼翼地看向卢重言:“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胸无大志?” 卢重言爽朗一笑:“怎么会,翘楚是肺腑之言,很合我的脾性。” 阳光透过藤花架撒在卢重言的脸上,将卢重言垂下的睫毛染上琉璃般的颜色,沈翘楚早注意到卢重言轮廓较深,眉发瞳色中都带着一丝浅色。 想想卢重言出身范阳卢氏,前秦及隋唐时民族大融合,北方世族也有不少与鲜卑、氐族贵族通婚的,前秦皇族是氐族,而杨隋李唐皇室亦有鲜卑血脉。这在如今的大楚实在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两人闲聊了一炷香时分,卢重言就领着沈翘楚走进倚玉轩内的书房。 庾敏的藏书众多,卢重言先在纸上写下基本笔画写法和一些每种笔画对应的简单例字让沈翘楚临摹。 自己则翻看庾敏的藏书,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于教学的书籍。 前世的沈翘楚父母离异各自组建新的家庭,他几乎是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爷爷也是历史老师,带着沈翘楚从小练字看书。 那时沈翘楚最喜欢赵体,而赵孟頫此时先祖都不知道在哪里,沈翘楚心念微动,这独特的“新字体”或许可以作为自己科举入仕的一个资本。 他看着宣纸上卢重言留下的字,平直方正,却是欧体。没有想到卢重言看起来洒脱,习的却是以严谨著称的欧阳询的字体。 沈翘楚此时却不知道,卢重言其实擅长的并不是欧体,只是觉得欧体最便初学,在科举中又比较受考官青睐,才先教沈翘楚学欧体。 虽然前世有多年习字经验,然而此时两岁的身体实在是不太好控制,沈翘楚本以为自己写出来的字哪怕不能惊艳,至少应该看的过去。可没想到一笔下来,笔划颤颤巍巍不说,还因为力道控制不好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大墨点。 卢重言翻书之余,也注意着沈翘楚这边的情况,他并没有责怪沈翘楚,而是轻轻拍了拍沈翘楚的后背。 “对于初学者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慢慢来。” 沈翘楚每个笔划和例字都写了一张宣纸,渐渐地觉得流畅不少,至少他还有着间架结构和用笔的经验,只是很快就觉得手酸的不行。 见到沈翘楚揉着手腕,卢重言轻轻摇摇头:“两岁还是太小了,而且你的身体也确实弱了些。上午先写到这里。” 说着,卢重言示意沈翘楚跟他走到院中,上午的阳光并不强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方嬷嬷也在给你温补调养身体,她的方法是好的,只是强健身体不能只靠食补,还要运动才行。而且科举虽然不考射、御两项,却终归属于君子六艺之二,以后你去进学,跟同窗们也要交流这些的。” 说着,卢重言扎下马步:“你现在学射、御还太小,须得打牢基础,为师家传五禽戏,正适合现在的你学习。” 一个上午,卢重言只教给沈翘楚五禽戏中虎戏的十三式。 五禽戏动作舒缓,不过虎戏是其中比较刚猛的一路,要模仿老虎在地上行走、扑食、伸懒腰等动作,以及老虎人立而起的虎爪拳等。 这动作倒有些像现代地球上的某些瑜伽动作。 沈翘楚苦练了一个时辰,小身板总算能把一套虎戏完成。 方嬷嬷和谢奶娘在旁边看着,虽然心疼却也不敢打断卢重言的教学。 快到午饭时间,卢重言让沈翘楚先休息一会儿,谢奶娘便带着沈翘楚更衣准备吃中午饭。 因为认可了卢重言,方嬷嬷准备的午餐更走心了。卢重言食量极大,惹得沈翘楚也跟着多吃了几口。 卢重言一边吃一边赞叹方嬷嬷深谙饮食之道,说着自己不虚此行之类的话。 方嬷嬷微微勾了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只要先生好好教导翘楚少爷,饮食上自不会亏待先生。” 讲道理,这是方嬷嬷为数不多的笑容,惹得沈翘楚几乎要探头出去看看今天的太阳从哪边升起了。 两天之后便是沈令仪准备的拜师宴,规模倒是比沈翘楚的满月宴大了不少。 沈翘楚悄悄想了许久,这便宜爹到底抽的什么风,按照张氏的想法,巴不得外面不知道沈翘楚的存在,这样以后自己生下麟儿便可以做沈家门面。续弦生的儿子到底比不上正妻的儿子,沈翘楚的声名不显,自己将来的儿子才有出头之地。 而沈令仪这样的举动,几乎是在昭告天下自己有个好儿子,找到了个好老师。 究其根本,恐怕还在卢重言身上。 沈翘楚曾在庾敏的藏书上看到,自东晋和前秦并立之时,崔卢就是与王谢齐名的大世家,而隋唐之后王谢逐渐式微,崔卢两家至今仍然是顶级世家。 娶了中等世家嫡女庾敏的沈令仪,并没有对庾敏另眼相看,甚至还因为他不作为的缘故间接害死了庾敏,而如今却肯为了卢重言改变对自己不甚喜爱的亡妻之子的态度,可见卢家是一个清高如沈令仪都不能无动于衷的存在。 沈翘楚本以为卢重言只是与范阳卢氏同姓,毕竟隋唐之时为了好听冒称郡望的人不少,而如今凭沈令仪的态度,卢重言可能都不是卢氏分支,而是卢氏主家的人。 不过这对于眼前的沈翘楚并不是多重要的事,他更看重的是先生的人品和学识,即使有了这些猜测,他也不可能去询问卢重言,便将这事抛到脑后。 为了拜师宴,方嬷嬷早早准备了二人的衣物,苏锦虽然比不上卢重言自己之前衣物所用的宁锦,却也已经是吴郡顶好的料子了。 看卢重言之前的衣服是黑红色调,方嬷嬷猜想他可能喜好这种颜色,便准备了黑底红边蝠纹锦袍。而沈翘楚身上的缃色小袄上也绣有蝠纹,倒是像亲子服一般。 拜师宴上出现的面孔几乎与去年周岁宴上的差不多,沈翘楚规规矩矩地走到正堂,目不斜视地向坐在沈令仪左边的卢重言磕了三个响头。 不知道张氏与沈令仪之间发生了什么,今天张氏并没有出现。 卢重言将沈翘楚扶起,沈令仪说了一通花团锦簇赞颂卢重言的话又顺带夸了一下自己儿子,沈翘楚便接过小厮所托托盘上的茶,敬给卢重言。 轻轻抿了一口茶,卢重言谦虚了一阵,又夸赞沈翘楚一番,说了一些能够教导沈翘楚是自己的荣幸之类的话,便正式收沈翘楚为弟子。 跪在下面的沈翘楚表示:你们话真多…… 拜师宴结束,沈令仪又恢复了对沈翘楚不闻不问的状态,只是逢休沐的时候会到倚玉轩和卢重言讨教学问弹琴对弈。 每到这时候沈翘楚就会被卢重言强行叫到身边,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其实沈翘楚一点儿不想和便宜爹培养感情,只是他心里也清楚,日后要想科举出仕至少眼前和便宜爹不能闹僵,不然不孝父母这帽子扣下来,自己就可能会丧失前途。 好在沈令仪到倚玉轩多半只是和卢重言讨教,每次也就是对自己说几句勉励的话,并不会刻意交流,令沈翘楚大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