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活字　　　　回到沈府，卢重言留下手书和信物，还给沈翘楚留了一本“江湖宝典”。　　　　里面是卢重言写的这些年他在江南与三教九流交往写下的所见所闻，行走江湖的注意事项，还记录一些常见的江湖骗术和套路。　　　　沈令仪得知卢重言即将回洛阳，给卢重言办了一桌丰盛的饯别宴，两个人把臂相谈甚欢，最终双双醉倒在桌上。　　　　沈翘楚全程在旁边陪伴，便指挥嬷嬷将卢重言和沈令仪送回各自房间，沈翘楚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卢重言和沈令仪喝醉，沈令仪平时几乎是滴酒不沾，乍喝了酒喝醉很正常，卢重言却是海量，不知先生这是怎么了？　　　　心中悬着疑问的沈翘楚忍不住偷偷跟在送卢重言回房间的婆子身后。待婆子将卢重言收拾停当出门之后，悄悄溜进卢重言的房间。　　　　卢重言早已摊在床上，胡乱说着什么，醉话梦话分不清楚，沈翘楚摸了摸卢重言的额头，发现有些热，便给他拧了一个湿帕子敷在额头上。　　　　被冰凉帕子激到的卢重言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沈翘楚之后稍稍安心了一些，一手握住沈翘楚的手腕。　　　　“翘楚……”　　　　沈翘楚不禁关切的问：“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卢重言闻言，眼睛竟有些红：“我大哥……去了……”　　　　沈翘楚听到这话身子不禁一震，原来先生竟然遭遇这样不幸的事，却还为自己的学业忙前忙后。　　　　他不大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轻轻拍着卢重言的手臂，以示安抚。　　　　卢重言却仿佛开了话匣子一般：“我大哥有勇，我二哥有谋，我本以为即使没有我，卢家也会在他们二人手里继续鼎盛，于是我跟家人吵架之后就跑出来游历……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如今大哥阵亡，二哥也受重伤，二哥日后虽然能袭国公，要想有什么作为恐怕也难了……”　　　　沈翘楚听着这并不算长的一段话，已经被信息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几乎脑补出了一本跌宕起伏的巨著。　　　　原来卢家竟是世袭公爵……阵亡？前几个月吐蕃与大楚边境上发生摩擦，却不过是小打小闹，不知道先生的兄长是不是在那里阵亡的，如果是的话，可能他的死因就没有那么简单。　　　　卢重言握紧拳头：“所以我才要回洛阳，查清大哥的死因，撑起卢家。”　　　　沈翘楚的小手握住卢重言的大手：“先生一定会得偿所愿，到时候我们京城再见！”　　　　卢重言轻轻的回握，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慢慢进入梦乡。　　　　在渡口送别卢重言，距离沈翘楚入学还有半个月时间，他打算将之前所想的杂交水稻一事处理完。　　　　自从他考取案首之后，周全就不再把他当做小少爷，而是真正当做主人来看待。毕竟过了童子试也算是有功名的人了，虽然生员不比过了州试之后的秀才拥有诸如见官不跪，免两人徭役等特权，却在大楚的人口中仍然是少数。　　　　庾敏的产业大部分都在苏州，其中除了田地铺面，还有一家书局、一家珠宝阁和一家杂货行，这书局和杂货行在吴郡各州均有分店，而珠宝阁只在苏州和杭州有两家分店。　　　　听到沈翘楚的描述，周全想了想道：“这试验可以直接在苏州郊区少爷名下的百亩田地进行……”　　　　沈翘楚点点头：“等到四月份插秧的时候，大部分田地种上现在产量最多的几种名种，少部分种上其他不同品种的水稻，作为备选，等到开花季节，派人去田里排查寻找雄性不育株。”　　　　虽然沈翘楚说的这些对于周全来说都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果树都可以扦插，兰花牡丹茶花都可以人工授粉培育，那么水稻也不是不可能，他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他懂得绝对的忠诚。　　　　“之前耕种田地的几户佃农已经在这百亩田地上耕耘七年，还算是厚道人家……”　　　　“也好，这百亩田地的收成不能由他们随意处置，但是无论收成如何都会按照市场最高价格补偿，如果发现了雄性不育株奖励白银百两，只要努力工作，日后肯定不会亏待他们。”　　　　周全点点头，他没有想到从来未接触过农事的翘楚少爷说起这些竟然也头头是道，看来“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所言非虚。　　　　“派一个得用家生子去田地看守，如果有家眷可以一起去，月俸翻倍，如果有成果更有奖金。”　　　　“我看张守忠一家就可以……”　　　　“周叔看着办，这些都全权交给你处理。现在就可以着手寻种培秧了。”　　　　跟周全细细研究了关于试验的细节，沈翘楚想起之前周全所说的自家庾记书局，随口问道：“不知道书局现在可有用活字印刷？”　　　　周全闻言蹙了蹙眉：“这活字印刷老奴也听过，只是木头制作的活字块在排版印刷的时候容易渗墨，泥活字烧制时容易变形，废品率比较高，而且不同批次的活字块容易大小位置不均一，排版出来不好看，不适合精品书籍。许多老字号的长销书早已经有现成的雕版，只有新书比较适用，但是新书销量小，通常都是手抄本为主……”　　　　沈翘楚之前在史书上看到唐时已经有穿越者先贤提出活字印刷技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搞头，没想到活字印刷目前还未普及。　　　　想想也是，虽然地球华夏的活字印刷术早在宋时就被发明，但在历史上应用其实并不多，活字印刷术比较适用于百万字以上的大部头，可是印刷这样的巨著，非得皇家官府主持才行，不然一般的小书局会亏得血本无归。　　　　沈翘楚沉吟片刻，问道：“周叔，咱们书局可有铜版印刷？”　　　　“有的，只有十三经是铜版印刷。”　　　　“可有相熟的制铜版人？”　　　　见周全点头，沈翘楚试探性的问道：“要是现在开始制作铜活字，不知道成本是否负担得起？”　　　　周全回道：“以少爷的家资自然是负担得起，只是短时间内回本恐怕困难……”　　　　沈翘楚松了口气，道：“无妨，我们并不只着眼一朝一夕，让制版人做出模具，确定铜活字块大小，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制作都要保证字体间距大小统一。”　　　　沈翘楚第一次插手这些事物，犹不满足，继续道：“庾氏商行可有商船？”　　　　已经被沈翘楚问了一天各种问题的周全几乎要被问崩溃了，却还是恭谨道：“有商船，但只作内河航行，贩售些南北货物。”　　　　“和外国商人有生意往来吗？”　　　　“虽然有，但是只占生意的一小部分。”　　　　“那……我们有实力出海吗？”　　　　周全搓了搓手，摇头道：“顺着海岸往福州、泉州、琼州已是极限，要是想要驶往外国交易恐怕是不成。”　　　　沈翘楚无奈，毕竟这些是母亲留下来的嫁妆而并非是倾一家族之力，还是没办法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　　　　他只吩咐周全多多留心玉米、地瓜等作物，还特意画出画像给周全参考。虽然他心里并不抱希望，玉米和地瓜原产自中、南美洲，此时距离大航海时代还有几百年，即使大楚有不少外国商人往来，这些商人恐怕也没办法到达美洲。　　　　给周全列了一张入学需要采买物品的清单，其中还包含一匹果下马。周全得了令，忙不迭地离开倚玉轩。　　　　谢奶娘和方嬷嬷知道沈翘楚三月要去平江书院入学，之后恐怕至多一个月回来一次，都忙着给他赶制衣服。　　　　虽然沈翘楚觉得自己衣服够多了，奶娘却边抹泪边说：“少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旧衣服几个月就不能穿了，还是要多准备才是。”　　　　因为去平江书院只能带一个书童，朱贵正在给自己儿子阿顺狂补伺候人的经验，阿顺今年也不过十二岁，他跟方嬷嬷学过字，从沈翘楚开蒙开始就在他身边侍书，如今十三经也差不多能念个通顺。　　　　只是阿顺对于贴身伺候主人的一些杂事，以及人际往来还是很懵懂，他不是极聪颖伶俐的那种，却胜在忠诚而乖觉。主要是沈翘楚身边更没有比阿顺更适合的人，阿顺又是自己的乳兄，两个人从小生活在一起，比较贴心。　　　　沈翘楚清点着自己的书籍，除了十三经、历代官修史书、律法全书和算学书，还有各类名家文集诗集，所幸自家开着书局，许多书籍都不难获得。此时都是线装本，沈翘楚挑挑拣拣也仍然集了五个大箱子。　　　　他看过平江书院的宿舍，有不同等级，两人一院、四人一院、八人一院不等，他已经跟陆凤臣山长预定了一个两人院，这些东西是足够装下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室友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