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扛着出了馆驿,上了马车,一溜烟到了江南的官用码头,一条小火轮‘突突突’的直奔江北。等到小火轮已经快要靠岸的时候,金三叹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是为了国朝子民,本官,也就只能委屈委屈自个了。”
万国法院工地,那一排临时的二层办公楼北面,圈起了半亩地大小的一块儿平地,四周用青砖垒了三尺高的矮墙,中间搭起了一个极轩敞、高有两丈的大棚子,下面摆放了二十几排长条凳,前方放了一些高背椅、办公桌之类的家具。
这里,就是万国法院的临时法庭了。
金三叹阴沉着脸,带着大群官员,在大队亲兵护卫的簇拥下,慢吞吞的下了船,犹犹豫豫来到了万国法院门前。
到了门前,却又不进。好似上官到了下面衙门巡视一般,眯着眼望着热闹熙攘的法院工地,金三叹背着手,低声感慨:“诸位大人啊,看看这般广大的地基,看那门前那般巨大两具‘异族石狮子’……这可都是我大玉朝的,民脂民膏哪!”
一众官员颇有戚戚感,一个个不断的摇头叹息。
可不是么?
这么多的民脂民膏啊,就用来给这些洋鬼子重修租界啦……这么多钱啊,他们这些父母官,居然就没有一点儿插手染指的机会。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一群忧国忧民的父母官们,长吁短叹一番后,正要进入万国法院,一队身披黑色制服,由万国租界各国侨民中,各国退役士兵组成的法警吹着哨子,恰恰好好的从一旁的营房中冲出,大步赶了过来,一字儿排开,挡住了金三叹等人的去路。
法警们的态度很明确——金三叹等人的亲兵护卫,严禁佩戴枪械又或者其他武器进入。
为首的法警头目,操着不甚流利的大玉朝官话,只是翻来覆去的重复一个意思:“这是极西百国的规矩,就算皇帝、国王,也不能携带任何武器进入神圣的法庭!”
金三叹震怒,狠狠一抖大袖。
卫兰生当即上前,厉声喝道:“此乃我大玉朝总督江东行省,提辖军政、民生事,领吏部尚书衔,兼右都御史,赏着蟒龙袍,团龙佩,三眼孔雀翎……”
卫兰生正在絮絮叨叨的报出金三叹的官名,什么实质,虚衔,御赏,荫封之类,还没等他说完,就在他们斜对角,相隔不到半里地的位置,一条新式战列舰毫无任何征兆的拉响了汽笛声。
高亢的汽笛声如龙吟,金三叹等人都是酒色浸润透了的,胆气早就在江南的荣华富贵中消磨得涓滴不剩。被这汽笛近距离一冲,大小官员一个个胆战心惊,更有几个五品、六品的官儿惨嚎一声,直接裤裆湿透的坐在了地上。
最终,金三叹等人赤手空拳,阴沉着脸走进了万国法院。
临时法庭。
费舍曼的主审大法官的席位旁,一张紫檀大方桌擦得油光水亮,上面放满了精致的点心和上好的贡茶,刑天鲤、乔彼得、格林曼等人坐在桌旁,喝着茶,品着点心,很耐心的等待着金三叹等人的到来。
没人怀疑金三叹等人一定会到来。
乔彼得、格林曼等极西百国的领事馆官员,这些年和无数大玉朝的官僚打过交道,他们心知肚明这些大玉朝的父母官是有多么的色厉内荏,有多么的‘耗子扛枪窝里横’。
对于平民百姓,他们重拳出击,如寒冬一般冷酷无情。
对于外国侨民,他们温言细语,好似父母般宽厚慈爱。
他们绝对不敢冒险挑起英吉士王国和大玉朝的任何争端,是以,他们一定会来,无非就是,他们会故意拖延一点时间,以此来挽回一点本来就没多少的脸面。
伴随着亲兵护卫的高声呼喝,金三叹等大群官员行了进来。刚刚走进临时法庭宽敞的大棚子,金三叹就冷声道:“荒唐,简直是荒唐。尊敬的乔彼得总领事,尊敬的格林曼总领事,还有,尊敬的费舍曼首席大法官阁下,这些年,本官和诸位保持了极好的友谊。”
“为何今日,你们要用这样的手段,伤害我们之间的交情?”
“本官,居然收到了万国法院的传票?”
“本官,居然成为了你们法律中所谓的‘犯罪嫌疑人’?”
“何其之荒谬?”
“诸位这般做,本官的体面受损,也就罢了;诸位这般肆意胡为,更是伤损了大玉朝的体统,就不怕损伤大玉朝和诸国的邦交么?”
乔彼得和格林曼很轻松的笑着。
邦交?
啊呸!
你大玉朝也配和他们谈‘邦交’这个词?
什么是‘邦交’?
两个实力相当的国家,才有‘邦交’!
你大玉朝一直以来,都是被极西百国列强按在地上摩擦,你金三叹也配谈‘邦交’?
乔彼得站起身来,笑着鼓掌:“尊敬的总督大人,抱歉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将您请来。”
“但是,事关一件耸人听闻的伦理惨案,既然是案件,我们当然要按照正规的法律流程来走。”
“至于说,我国和大玉朝的邦交?”乔彼得昂起了头,大声道:“我国停泊在港口上的三百条新式战舰,就足以确保我国和大玉朝的友谊牢不可破!”
乔彼得压低了声音,极戏谑的问脸色骤然惨淡的金三叹:“您以为呢?”
金三叹沉默不语。
卫兰生面色惨白。
赵普和一众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他们突然发现,临时法庭四周,居然站满了英吉士和圣诺曼的正规军,两国的精锐士兵加起来,起码有一千人。他们荷枪实弹,甚至架起了十几挺风冷式重机枪和两门小炮,将不大的临时法庭堵得结结实实。
‘鸿门宴’!
赵普和一众同僚脑壳里,同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们心跳如擂鼓,心慌心虚之余,却又莫名的有几分轻松,更有几分幸灾乐祸——太后老圣母在上,这次的祸患,是平波伯刑天青书招惹出来的,唉哟,牵扯不到在场的诸多父母官,这可真是谢天谢地啊!
金三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强颜欢笑,朝着费舍曼、乔彼得、格林曼等租界官员逐个拱手示意:“是极,是极,是这个道理,大玉朝和英吉士王国的友谊,那是铁索横江,牢不可破。”
金三叹上前了两步,掏出了之前费舍曼派人送去的传票,轻飘飘的递给了在场的一名万国法院秘书官:“本官知晓,极西百国的律法体系,和本朝大有不同。不过,既然本官来了,那么,就按照诸位的规矩走罢。”
昂起了头,挺直了腰,金三叹沉声道:“敢问,在场中人,哪位有冤啊?只管说来!”
费舍曼撇了撇嘴,看向了刑天鲤。
好一个金三叹,毕竟是大玉朝的封疆大吏,这一身气派可不得了,他这一开口,偌大的临时法庭,俨然就成了他办公的官衙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刑天鲤放下茶盏,操起通天妙竹,来到了金三叹面前,冲着金三叹拱了拱手:“总督大人,贫道刑天鲤,乃是苦主。贫道有冤!”
金三叹上下打量刑天鲤,突然厉声喝道:“敢问,你是何方人士?”
刑天鲤微笑:“贫道‘今生’,乃是碣石郡、平海县、南浔镇生人。”
金三叹怒道:“南浔镇人?即我大玉朝子民尔,即是我朝子民,若有冤情,为何不去县、郡衙门击鼓鸣冤,却要向‘外人’求助?”
刑天鲤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的看向了金三叹:“您这话说得,贫道要状告当今太后,状告平波伯刑天青书,掀开一场十年前惨无人道的家族伦理惨案,您确定这案子,那小小的郡守府和县令衙门,揽得下来?”
金三叹退后了一步。
刑天鲤上前了一步。
他掏出了之前在英吉士总领馆,由帝斯、乔彼得等多国官员联名鉴证的,刑天通明亲自填写的出生证以及一应身份证明,缓缓说道:“贫道刑天鲤,乃平波伯刑天通明唯一承认的嫡子。贫道要状告平波伯刑天通明正房夫人张氏,以及侵占我平波伯府爵位、家产的,张氏娘家侄儿,张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