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个时辰后他就骑上了马背,在马蹄声里离开长洛。
五千里路云和月,一年战,一年谋,等待顾小灯的岁月比顾瑾玉想象中的过得更快。
也更苦痛。
*
晋军千里迢迢地赶到北境,就迎面挨了边关的痛击。一望无际的高天枯草、灰日劲风击碎了七成功名梦的将兵,几乎是在军营刚驻扎完毕的时间,无数中原士兵便开始焦躁地渴望早日打赢北戎,好尽快回归富饶温软的中原土地。
晋国与北境之争本不到今日的水火不容地步,七十年前北境以狄族为大,狄族以和平姿态并入晋国之中,地位与中原齐平。
可随之而来的七十年,更北的荒漠迁来了十三支异族,合称为一个戎族,民风野蛮且武力彪悍,一举占了北狄遗留下来的领地。晋国也没能想到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北狄,反而迎来穷凶极恶的新异族。
七十年来,北戎就像一片瘤子,沿着晋国北境急速扩展,趁着晋国内部百年改制的迷糊期,一步步蔓延到本代的强盛。
北征的五大主将中顾瑾玉年纪最轻,即便有中原内的军功傍身也最受排挤,刚到北境,他便最快领兵出营去试探北戎的深浅。
这一探便是两个月,几次差点把命丢了。
顾瑾玉带了晋国新研制的破军炮,比弓箭更善远程更具威力,但北戎丝毫不怵,一早知道晋国兵武先进,北戎便以人和毒为中心制造兵人,造出一个个剧毒的人形破军炮,层出不穷地靠近、渗透晋军,用同归于尽的死法以一杀千百。
北戎还有大规模的远程毒雾,只要风向于他们有利,他们便能重复用毒,晋军想尽办法也难以在毒雾中继续向前攻伐,只能防御。
晋军从前打的都是刀剑车炮战,百年来也不曾碰上这等阴毒仗,几个大意间就伤倒一片。
顾瑾玉顶着风雪毒雾探了两个月,带队回来时全军上下狼狈不堪,还来不及休整就和另外四个主将分析北戎情况,说到一半,中了几次毒的身体骤然没能扛住,紫黑的毒血呕在沙盘上,眼前世界堕入了漆黑。
顾瑾玉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身体自负过头,抑或是不在意,不仅多数时候不惜命,甚至还有享受濒死前痛苦快感的扭曲嗜好,但这次重伤昏迷的感觉不一样。
他做了一个极度逼真的梦。
他看见顾小灯坐在他床头,鲜妍秾丽,美得像掉进凡间的神祇,摇着头又怜惜又嗔怪地医治他。
“树杈子张口哦,给你吃药丸。”
听见顾小灯的声音刹那,顾瑾玉便是知道自己在做梦也崩溃得找不着北。
“哇,真的假的,我们森卿哭了。”床前的顾小灯笑起来,温热的手拍拍他的额头,“好了好了,吃过药就不疼了,放心,我的药很灵的,包你药到病除。”
顾瑾玉想去抱住他,偏生身体沉如灌铅。
“可是我也只能治治你身体,治不了你心病的,其实即便是你身体,我也救不了多少回,当初给你的药太少啦,嗳。所以森卿……”
“你要一个人保重。”
顾瑾玉有千万话想嘶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小灯蹦蹦跳跳地离去。
那悲怆山一样倾颓,顾瑾玉不知道压在高山下多少年才从梦中苦楚挣出来,一睁眼便听到周遭人的欢呼,唯有他自己死去活来。
祝弥也在营帐中,和其他欣喜的部将不同,祝弥仍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他比其他人更了解顾瑾玉,见顾瑾玉一副死样子,最知道怎么敲活他。
“四公子,恭喜您脱离鬼门关,一列军医都对你的毒束手无策,多亏你带着从长洛带来的灵药。”祝弥说着捧着一个精致的布袋呈给他,“我们病急乱投医地用了这里面的七成药,药效甚好,终于救活你了。”
祝弥知道这一布袋药是顾小灯送的,果不其然,顾瑾玉一听到这,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抢了那布袋抱住,又茫然又愤怒,虽然模样看起来有些疯魔,但至少有了几分活气。
顾瑾玉小休了几天就又到主营当中忙碌,北征到此时才开战三月,前线损耗已经不轻,士兵虽少亡却多伤,军需消耗得比预计中快了两倍。
顾瑾玉想了应对,但因资历年纪双最浅,眼下重伤未愈,受其他四个主将漠视,意见不被接纳。其他主将憋了数十年对北戎异族的仇怨,一致决定避开风向不利的日子,待风浅风平之日,三军齐出踏平北戎。
顾瑾玉不同意,在一众主激战的决策里格格不入地推行温和的防御消耗战,其他主将乐观预计酣战一季,待仲夏就能解决嚣张的北戎,顾瑾玉却反其道,保守准备围堵北戎一年,甚至提议不再出兵、也少费破军炮,单以拉长驻军防线,堵死北戎与中原的交界商贸线。
北戎到底生于天寒地冻的瘠地,耗一年足以断掉他们三年五载的粮仓,倘若能耗到枯冬季,深知北境寒冬凶险的北戎要么认势投降,要么梗着脖子饿死全族。
顾琰为首的老派主将只想把北戎打怕,顾瑾玉更想让北戎饿怕、病怕,战败战胜都有战志的不屈遗传,唯有饥饿和疾病,遗传下来的只有惊惶。
顾瑾玉知道说不通,提了第一遍预过警,赶在其他主将向长洛上报之前,直截了当地写了求援讯传到长洛的女帝案前,对前线伤亡、艰难夸大其词,十万火急地催女帝加军与物资,振振有词地力称除了其他三境留下必备军队,当以倾国之力送来援军与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