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骆明决只觉得心中一慌,语气也有些急躁:“就算佛桑是朱家的孩子,可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卞佛桑’,柳姨带她上山前曾千叮万嘱,要师父让佛桑远离江湖。老太爷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还是……您觉得让她背负着那些‘仇恨’才是最好的?” 章太爷颇有趣味地看了一眼骆明决,抬手让他坐下。 “她可是南面朱家的遗珠,我总不能让她跟着朱无拘在山野受苦。百年之后,我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无束?”他来回扫了一眼骆明决的穿着打扮。“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待她不错,那丫头性格也不像吃了苦的。可条件摆在这儿,朱无拘又是个不靠谱的性子,看看婉儿再看看槿儿,我如何袖手旁观?” 和章知婉比,佛桑的吃穿用度是逊色不少,这一点让骆明决哑口无言。 眼前坐着的是章家的老太爷,自己师父都忌惮三分,骆明决本不该多言,可他豪饮了一口茶,目光坚定地回望了章太爷。 “老太爷所言极是,章家家大业大确实能给她更好的生活。”骆明决道:“有老太爷在,晚辈也相信佛桑在章家不会受欺负。” 章太爷以为他想通,正要展颜,就听骆明决话锋一转,“但,若章家是个好去处,为何柳姨当初要送她去幽篁居,而不是送来章家呢?” “这……”章老太爷一时语塞,“或许是章家离那儿太远了,小柳儿只能送去幽篁居避难……” “章朱两家的关系,江湖人尽皆知。”骆明决徐徐而道,“佛桑留在这儿,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她就是当年朱家的遗女?而师父是朱家人的事,除了章家和师父恐怕没有人知道吧?” 留在幽篁居,世人只道她是竹老人的徒弟,谁又能想到她和十年前的朱家有关系呢? “毕竟……当年的凶手还未抓到,老太爷不认为让她继续做‘卞佛桑’会更安全吗?” “哼!”知骆明决说的是事实,章老太爷虽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赞同,“要留下槿儿,我章家有的是办法。”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骆明决一眼,眼里有了别的意思:“比如……她可以嫁给仲儿,名正言顺地留在我章家,谁会起疑?” “这……恐怕有些不妥?”骆明决当即皱眉,还没轮到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章太爷却打断了他的话。 这位老人仿佛洞悉一切一般地盯着骆明决,缓缓道:“章朱两家,世代相交,门当户对。仲儿虽不才,但绝不会做出朱无拘那样背信弃义的事来。”他略微一顿,扔下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实不相瞒,我们与朱家曾议姻亲,算起来,仲儿和槿儿还算有婚约在身呢。” 至于其中的曲折,章老太爷含糊盖过,自不会与骆明决听。他睨视着骆明决,道:“难道在这个江湖,你认为还有比章家更好的选择吗?” 章老太爷的话中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骆明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双手暗暗攥拳,没有言语。 “骆少侠,你是少年才俊,老朽也欣赏你。”章太爷很满意自己带来的震慑,继续说道:“可也该扪心自问,你对此事安排的抗拒是为了槿儿好,还是……存有私心呢?” “我……”骆明决猝然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这位武林的泰斗。他能让章家坐稳如今的地位,观察自然敏锐,他的气势让骆明决都有一瞬间的迟疑和动摇。 可也就是一瞬间,骆明决却笑了,笑得洒脱释然。看他的神色,章老太爷以为自己的劝说成功,正要得意,却听见这个年轻人说:“老前辈是指……我对佛桑有思慕之情,所以因私阻拦吧?” “不怕老前辈笑话。这些年见佛桑日渐长大,出落娉婷,我每想到日后护着她,逗着她,给她买红豆糕的会是别人,也曾失落和酸楚。”骆明决承认起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却仍然一副磊落,毫不忸怩。 这话,他没和师父说过,没和棣棠说过,更没有告诉过佛桑,如今却能这样坦然地告诉章家老太爷,骆明决自己也有些意外。 “只是……您似乎弄错一点。”他站起身来,没有了先前的犹豫与退缩,“我只是江湖一介草莽,佛桑或许会遇见更好的风景,然后留在那里。”骆明决拿起茶盏,仰头将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但那是她将来自己的决定。只要我在,便不会让任何人禁锢她的人生。太爷您不行,师父他不行,我自己……也不行。” 骆明决这话掷地有声,语气却格外平静,仿佛是在心头说过许多遍的熟练。他放下茶盏,抱拳行礼,背脊挺直地离开了花厅。 “嘿!”章太爷看着他的背影,不怒反笑。他原以为骆明决是个循规蹈矩的,倒没想到还有这一份骨气,嘟囔道:“这是给我章家下了战帖?我就说朱无拘的徒弟……哼,老忠……” 他喊来在门外候着的管家,“你去外门守着,等到仲儿回来让他来见我。”章家能有今日,莫还怕了谁不成?他倒要看看,这骆明决是真有些本事,还是只口出狂言。 章家摩拳擦掌,骆明决却根本没将心思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佛桑是朱家的女儿,这个身份让他开始担心起佛桑的安危来。 - 陪着佛桑和章知婉刚进了戏楼的章简仲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他环视周围,却不见有歹人的样子,正叹自己多疑。 “章二爷来了?”与他相熟的伶人见有大主顾过来,赶紧告诉了掌柜,掌柜出来相迎道:“怎么来这儿也不派人知会一声?我好让‘小琼楼’先扮上准备啊。” “家里来了客人,是个姑娘家不好去曲楼,便来你这儿坐坐。”章简仲倒十分有礼,“不急,你上些糕点来,我们候着就是。” 不仅章简仲,就是知婉对这儿也是轻车熟路,拉着佛桑就去了一个雅间。 “佛桑姐姐,那‘小琼楼’唱戏可好听了,可惜架子大了些,连我家都不愿去,就在这儿唱,还时不时地不登台。”章知婉叫了两杯牛乳茶,分给佛桑一杯,“不过你放心,小叔他面子大,有他在咱就能听见。” “你在我说什么?”在外头应酬了一圈的章简仲进来,一挥手后头跟着好几个伙计,手里捧了一堆东西。“他们登台还要一会儿,你们先看看刚才买的玩意儿,打发时间。” 这一路,佛桑算是领教了“土豪逛街”的体验。她们才去了脂粉铺,章知婉大手一挥,将新到的货都包了起来,光口脂就十二盒不同香气、颜色的,更别说螺黛、胭脂那些了。 到了戏楼,章知婉这才左挑右捡地开始认真打量自己买的东西,她举着一盒白玉装的口脂道:“我看这个颜色太过老气,我和佛桑姐姐都不适合。小叔,你说我是给娘亲好还是给忠婶好?” 章简仲看了一眼,“都不好,颜色太寡淡了些。你姑奶奶明日该到了,倒不如你送她去。” 他的姑姑和离归家后就一直在不远处的庄子里独居,每日诵经念佛,没了以前的神色。章简仲记得,在他年幼时,章至宁和婉儿一样也是明艳活泼的。 “对哦……还是小叔聪明。”章知婉将那盒口脂往怀里一揣,点头称是,又埋头进去。 “卞姑娘不挑些吗?”章简仲则从桌上拿了一盒桐木雕外壳的胭脂递给佛桑,“这款胭脂淡而不寡,润而不油,我看时就觉得适合你,便挑了回来。” 佛桑正品着一盘酥糖酪,津津有味地看着章知婉挑东西,猝不及防被点到名,整个人一愣。 她看了眼那个雕工精美的盒子,赶紧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推了回去:“啊,我就不必了。师哥先前从青阳也给我带了一盒胭脂,我至今连盖都没打开。这东西给我也是浪费。” 章简仲没想到自己这样说了,还会被拒绝,手有些僵硬地收了回来,尴尬道:“看来骆兄是真疼卞姑娘。” 自己……是不是下了人面子?佛桑反应过来,支吾了半天,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还好门口伙计敲门,说是哪家公子来同章二爷打招呼,这才缓解了尴尬。 “知婉。”章简仲一走,佛桑神秘兮兮地问:“你家小叔是不是到了适婚年龄一直没有合适的姑娘啊?” 就是再迟钝,佛桑也感觉出了章二爷的态度不大对劲,心中暗想该不会又给她开了个什么“协议成亲”的剧本吧,否则他何必像只花孔雀似的表现自己。 “怎么会……他向来如此。”自家小叔常常是一副君子的模样,章知婉被他宠大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而且,小叔他可是有婚约在身的。”章知婉八卦道:“不过女方家好像出了什么变故。爷爷不许章家毁约,才让他一直等到现在。” 有婚约?佛桑摸了摸下巴,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她只是陪骆明决来这儿过个剧情,等救完章家就走,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二爷?”特地过来拜会的几位公子见章简仲走神唤了一声,却只觉得二爷嘴角的笑怎么有些阴恻恻的。 “百善孝为先,百善孝为先……”佛桑的问题章简仲听得真切,他心中默念了两遍才勉强崩住,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父亲,才恢复神色,继续同旁人寒暄。